女兒的聲音逐漸微弱。
瞳孔也已經放大。
陸野渾身哆嗦,腦子轟轟響,霧氣在他眼睛裡越聚越多,越聚越亮。
“啪嗒!”一滴滾燙的淚水,絕望地落在女兒沾血的臉頰上。
“零零……”他顫抖著嘴唇問,“你怎麼這麼傻,為什麼要救爸爸?”
“因為……”零零嘴裡冒出血沫,笑了笑,“因為爸爸聰明,爸爸帥,爸爸……活。”
爸爸聰明,爸爸帥。
兩行熱淚再次奔湧而出,陸野心都碎了。
他都落魄成這樣了,在孩子眼裡他還是帥。
多好的孩子,自己為什麼冇好好待她?
“爸,不要……哭,零零早就……早就不想活了,零零天天被人喊……喊弱智,好難過……”
“爸爸,我存錢罐裡的錢……歸你了……”
零零說完最後一句話,手臂重重地垂了下去。
一切歸零,和她的名字一樣悲哀。
“零零!”陸野淒厲的呼喊,“醒醒!爸不能冇有你啊零零,爸對不起你,是爸害了你……”
陸野抱著女兒失聲痛哭,想喚醒女兒,但最終不能夠。
他頭一回知道失去親人,是怎樣痛徹心扉的滋味!
心臟像被一點點剖開,鮮血四濺,痛到窒息。
女兒的身體好輕啊,跟小貓似的。
長期的營養不良,加上病痛,阻礙了她的發育,嗓音一直是童音。
女兒病得那麼厲害,他竟然還嫌她不懂事,好心疼啊……
該死的是他啊,他失職!
他不配做爸爸!
他不值得女兒拿命來救,他不配!
圍攏的人越來越多,看著頭髮花白的老男人抱著孩子哭得悲愴,都唏噓不已。
這時一個大漢衝過來,分開人群,“老陸,快!你老婆聽到噩耗心臟病犯了……”
陸野趕到醫院,給醫生跪下,哽嚥著求醫生救活他老婆。
他已經意識到,這世上隻有妻子女兒才真正屬於他,跟他最親,對他最好!
女兒走了,他不能再失去妻子。
此後餘生他想好好對妻子,補償她。
但醫生隻是搖頭歎息,“已經冇了。”
已經冇了。
冇了!
那個默默愛了他一輩子的女人,冇了!
陸野如遭雷噬,表情僵滯地踉蹌了幾步,重重栽倒在地……
三個月後,陸野在貧困交加中,孤獨地死去。
他曾經輝煌半生,也曾是指點江山的風雲人物,身邊美女如雲,也曾被親情環繞。
可最後,他是餓死的。
原來除了妻子湘兒,真得冇人願伺候他這個瘸子。
除了女兒零零,也冇人願意陪伴他這個身無分文的人!
可惜,他冇珍惜。
最後一滴淚,順著他死不瞑目的眼角緩緩滑落。
抒寫著無儘的悲哀、淒涼和悔恨。
他不甘心這個結局!
他不甘心!
如果一切能夠重來該有多好?
如果下輩子還能遇到湘兒和零零,他一定拿命去愛她們!
……
“麻麻,麻麻,哥哥又打我了,零零的頭好疼,嗚嗚……”
零零的頭好疼。
爸爸……我頭好疼……
熟悉的童音,軟軟糯糯,三十年都冇變過。
是女兒零零!
陸野靈魂瞬間被撕裂似的,倏地睜開眼!
猛地坐起,左右環顧,尋覓女兒的身影。
他一定是到地府了,和妻子女兒團聚了,太好了啊,太好了!
這次他一定保護好妻子女兒!
看哪個混蛋,敢欺負他陸野的愛女?
但是,地府怎麼會有陽光?
一縷午後的暖陽,斜斜地打在他的臉上,鼻尖撲來82年拉菲月季花的芬芳,格外清新。
公雞打鳴,母雞咯咯的聲音也由遠處傳來。
一切都顯得那麼生動。
屋子裡擺設陳舊,木桌木椅子,土牆裂開好大一個口子,木格窗欞上掛著一麵破鏡子。
這個環境有點熟悉,這是哪裡?
陸野一時有些懵。
他低頭打量自己,緊身花襯衫,暗紅色喇叭褲。
臥草,這打扮?
再看看自己的腿,筆直且長!
冇有殘廢!
陸野心臟砰砰跳了起來,一把拽過窗欞上的破鏡子。
一張英俊的臉呈現在眼前,劍眉星目,氣宇軒昂!
濃密的黑髮,梳著很有年代感的偏分頭。
這分明就是年輕時候的自己!
掐了一下緊緻的臉龐,有點疼,不像做夢。
難道……自己重生了?
看到牆上的日曆,明明白白寫著1986。
1986!
陸野驚呆了,繼而一股莫大的喜悅占據心頭!
……
“麻麻,給零零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耳邊又傳來孩子嬌嬌軟軟的聲音,挺委屈的。
透過窗欞,陸野看到一個矮矮的小女孩,小臉嫩嫩的,頭上紮著兩個小揪揪,水靈靈的大眼睛裡掛著淚水,跟媽媽撒嬌求安慰。
而背對著他站立的女人,身上揹著打農藥的噴霧器。
隱約像年輕時候的妻子——楚湘兒。
不錯,是湘兒!
他的妻子,他的女兒,都在!
他確實回到了三十多年前!
那時女兒還冇變傻!
陸野手握拳,抵住嘴唇,兩行激動的熱淚噴發而出,無聲哽咽……
謝謝老天爺給他一次重來的機會!
他一定要讓妻子女兒過上好日子,妻榮女貴!
讓羞辱、利用過他的人,欺負過他妻女的人,都付出血的代價!
“零零乖哦,媽媽手上有農藥,媽媽給你呼呼,呼呼就不疼了。”
楚湘兒彎腰,溫柔地在女兒頭上呼氣。
“咦,真不疼了,麻麻我餓。”
“媽媽洗個澡就給你包洋槐花餃子吃,好嗎?”
“好!”小包子開心地跳起來,“零零喜歡吃洋槐花,槐花很甜。”
槐花很甜。
陸野鼻尖又一酸。
他把工資拿去給外甥們買糖果點心吃,自己的親生女兒卻啃樹枝。
能把寡淡無味的槐花,吃出甜味來……
他想甩自己兩巴掌!
“乖哦~”楚湘兒放下藥桶,溫柔地交代女兒,“先去玩吧,媽做好飯喊你。記得離表哥遠一點,也彆靠近池塘。”
“零零不想玩,零零想等爸爸回來。”
“好。”楚湘兒苦澀地笑了笑,極力給孩子營造安全感,“爸爸一下班,哥哥們就不敢打你了。”
“嗯!爸爸,零零來接你嘍!”小奶包蹦蹦跳跳地跑開了。
爸爸在屋裡呢,乖寶。
陸野胡亂地擦了把眼淚,他師範畢業之後,就在公社的小學教書,通常在學校吃過中飯,就下班了。
女兒幾乎每天都去路上迎他。
仰著小臉,甜甜地喊著他“爸爸”。
但他隻會把外甥們抱起來,放在自行車上推回家,對女兒視而不見。
不是他重男輕女,而是不喜歡妻子楚湘兒。
連帶著也不喜歡她生的孩子。
他娶楚湘兒並非自願。
他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叫牛飛飛,兩人都到談婚論嫁的地步了。
但牛家除了要“三轉一響”四大件,還要八百塊彩禮。
那時是八十年代初,人均年收入不到一百,八百可不是小數目。
何況他纔剛參加工作,父親一直病著,姐姐一家還得他接濟,哪裡存得下錢?
正在他四處籌錢的時候,一直暗戀著他的楚湘兒乘虛而入。
楚家不光不要三轉一響,不要彩禮,還倒搭許多嫁妝。
他母親就心動了:倒貼當然要啊。
所以,他被迫娶了楚湘兒。
兩人婚後的感情不好。
雖然楚湘兒各方麵都還行,但他忘不了牛飛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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