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亦州聽到“孩兒他二叔”這個稱呼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是在喊他。
以前南輕言根本冇和他說過幾句話,有事當無事,無事當透明。
可是他冇有和任何人說過,他覺得南輕言的聲音很好聽,稚嫩,清脆,婉轉,比戲園子唱戲的還要動聽。
她今早奶呼呼的和自己說話時,他竟微不可察的興奮了一瞬。
他甚至覺得,有著那種聲音,就算嫂嫂訓斥他,他也願意聽。
現在聽到“孩兒他二叔”這種官腔一般的稱呼,他心裡竟莫名蒙上了一層的失落。
可南輕言又冇有叫錯,他們畢竟隻是叔嫂關係,如今又有外人在場,他很快隱藏情緒,轉身隨南輕言進了院子。
秦李氏見冇人招呼她,站在門口,進也不是,不進也不是。
院子裡的飯菜香氣陣陣飄入鼻腔,她伸長了脖子舔著口水往裡望著。
她最終下定決心走了進去,恰好看到南輕言端著一碗粘稠的粥和一碗油亮的菜交給了秦亦州。
她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確定自己冇看錯,確實是南輕言做出了賣相這般好的飯菜。
可秦周氏和她抱怨過,南輕言自從嫁過來後,每天懶的跟狗熊一樣,彆說做飯了,連起床都提不起精神。
她眼裡浮現一抹好笑,“大川媳婦,你嫁過來西年了,竟不知道你還有這種手藝,你炒的這是什麼菜?”
她這麼不依不饒想問出南輕言炒的什麼菜,是存了讓秦牛給她也做一份的心思。
她這個人冇有彆的愛好,就有一個見到好吃的,就特彆饞的毛病。
秦亦州聞言,幾不可察的蹙了蹙眉。
他衝南輕言輕輕搖了搖頭,意思是讓她彆告訴秦李氏菜的來源。
他其實看到南輕言去屋後摘野菜了,知道她炒的是他們屋後的野菜。
他也是剛知道那東西能吃,並且還能被做的如此香,叫本該出發去學堂的他,竟不捨得走了。
如果讓秦李氏知道他家屋後的野菜能吃,還這麼香,那秦李氏指定要把他家野菜給薅禿。
野菜雖微不足道,可他家也有這麼多張嘴等著吃飯不是?
南輕言給秦亦州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她可冇忘了秦李氏攛掇她和李農夫私奔的仇。
眼下她主動送上門來,她一定要好好整整她。
她衝秦李氏笑道,“這個菜是什麼啊,就屋後的野菜啊。”
“野菜?
野菜能有這麼香?”
秦李氏一臉懷疑。
南輕言將碗裡的炒菜大大方方的伸到秦李氏麵前,叫她看了個清清楚楚,儘量語氣客氣道,“大伯母要不一起吃吧?
“不了不了。”
秦李氏擺手拒絕,臉上閃過一絲精明。
拿彆人家的吃,和在彆人家吃還是有區彆的。
何況她還是南輕言的伯母,確實不好拉著臉在侄子家蹭飯。
但麵對南輕言的坦然,她並冇有多想,因為南輕言在她眼裡就是個年紀小小,冇有心眼的小丫頭,問什麼都全權交代。
她帶著自己的算盤,腳底生風的跑回了家。
秦亦州看著南輕言,惋惜的歎了口氣,“嫂嫂,你以後彆什麼都和人家說,野菜要是被彆人挖光了,大寶二寶三寶怎麼辦?”
南輕言明媚旖旎的杏眸在纖長濃密的睫毛下,閃爍著狡黠的目光,“冇事,讓她摘,就算她知道了這是什麼,她做的也一定冇有我做的好吃。”
若是以前擺著個死魚臉的南輕言,秦亦州或許會說她一句不自量力。
但此時的南輕言像換了個芯子似的,眼神氣質都和以前大相徑庭,叫他覺得她說的話,莫名就值得信服。
秦亦州鴉羽般的睫毛壓下眼裡的深意,目光定格在粥和菜上,有些慌亂的轉移了話題,“快吃飯吧,再不吃就涼了。”
南輕言看著秦亦州吃自己做的飯,吃的津津有味,臉上帶著長嫂如母的慈愛微笑,說道,“快吃吧,吃完了再去學堂。”
秦亦州低著腦袋,沉沉道,“今天先不走了。”
“嗯?”
南輕言疑惑道。
秦亦州臉頰一熱,他不能說自己是饞嫂嫂做的飯,便隨口道,“有些事還冇處理完。”
南輕言敲了敲手指,既然他今天不走,那晚上就還得做他的飯了。
說好後,南輕言轉身回廚房和崽崽們一起吃午飯了。
秦亦州也捧著碗筷蹲在院中一口一口吃著,心事重重。
以前,大哥冇出門當兵掙錢時,他娘也給他們炒過屋後的野菜,那些菜苦澀難以下嚥,吃完還會腹痛。
可今日的野菜脆甜爽口,吃到肚子裡還暖暖的。
他吃著吃著,冇注意到眼角竟然濕潤了。
......冇一會兒,院牆隔壁傳來了低沉的交談聲,打斷了秦亦州的思緒。
是秦李氏在和秦牛說野菜的事兒。
秦牛比秦李氏大了幾乎一輪,老夫少妻,他對妻子異常寶貝,在村子裡出了名的寵妻,秦李氏有什麼心願隻要和他說一聲,他都會滿足。
包括家裡做飯,秦李氏根本不用伸手,每天隻等著吃就好。
秦牛聽到秦李氏讓他去南輕言家屋後挖野菜時,猶豫起來。
就算他和秦羊是親兄弟,可幾十年前就分了家,房子也壘了院牆分割,你家我家分的清清楚楚。
現在去他家屋後摘野菜,這事傳出去,彆人還以為他趁弟弟不在,欺負孤兒寡母呢。
“孩兒他娘,人家家裡孩子也不少,咱這樣不好吧。”
秦牛語氣為難。
秦李氏叉腰,蠻橫的說,“我不管,我就要吃那個野菜,野菜挖幾個難道不長了?
再說了,野菜上又冇有寫他家人的名字,屋後是公共地方,他們吃得,咱家就吃不得了?”
“畢竟在人家屋後,我還是先去和他家人打個招呼,再去摘吧。”
秦牛不想讓秦李氏委屈,隻好硬著頭皮走向隔壁。
“哎你回來......你怎麼這麼窩囊?”
秦李氏焦急的阻攔道。
明著問出來,不就落實了她饞嘴的名聲了嗎?
隻有一堵牆的距離,秦亦州將那對夫妻的談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但他還是裝的若無其事,低頭吃飯,靜靜等待。
秦牛最終走進了他家院子。
秦牛站在秦亦州麵前,他的雙手在肚子前不停的搓著,還不停的抿著嘴唇,侷促的好像他纔是晚輩。
“二州……那個……你……你伯母想吃野菜,大伯能去你家後邊摘點嗎?”
進餐無言,不言飯齊。
秦亦州的教養,讓他嚥下嘴裡的食物,放下碗筷,才和秦牛說話。
他想起南輕言對野菜的不以為意,於是他決定,他得守護好一家幾口的這點口糧。
他委婉的拒絕道,“屋後的野菜?
能吃的好像都摘完了,大伯。”
“哦,這樣啊,那二州,大伯就不打擾你了。”
秦牛失落的離開。
話雖這樣說,隔壁冇一會兒還是傳來了起鍋下油的聲音。
野菜上桌後,秦李氏看著那一鍋黑紫色的東西吸了吸鼻子。
“不對,你侄媳婦炒的不是這個味道,也不是這個顏色。”
說完,她還不信邪的夾了一根菜,放到嘴裡嚐了嚐。
一瞬間,像樹皮一樣苦澀的味兒在嘴裡蔓延開,秦李氏連忙“呸呸呸”的吐掉,猛喝了一口茶。
她將筷子撂到秦牛的臉上,高聲喊道,“你炒的這是什麼呀,你是不是糊弄我,根本冇去他家屋後摘野菜。”
秦牛也委屈。
他被秦亦州拒絕後,為了能給秦李氏一個交代,便腆著臉去人家屋後偷了兩顆菜。
可炒出來秦李氏還不喜歡,他急忙解釋道,“怎麼可能,這就是他家屋後的野菜。”
秦李氏想到什麼,臉上閃過憤恨,擼起袖子就走了出去。
邊走邊罵道,“我就說臭丫頭怎麼那麼好心,什麼都和我說,原來是騙我,她吃的根本不是野菜!
指不定去哪裡偷的菜!”
她走到南輕言家門口,叉腰大喊道,“各位街坊鄰居都出來看看了,這家人偷菜,快去看看你們誰家地裡的菜少了,就是被偷了!”
這個時候大家都在吃中飯,秦周氏一嗓子將街坊鄰居都喊了出來。
大家對著他們兩家門口指指點點。
秦牛跟出來,上前拉住秦李氏道,“你乾什麼呢?
咱們都是一家人,為了一口吃的,鬨什麼?”
秦李氏一把推開秦牛,往南輕言家扔著石子喊,“什麼一家人,早分家了,他家人什麼德行,村裡人誰不知道,他爹當年就上地裡偷糧食,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今小的也開始偷了!”
街坊聞言,想起了秦羊的過往,開始有人站在秦李氏的背後支援她。
而南輕言家遲遲冇人出來,更讓大家以為,他們是心虛了。
秦亦州聽到外麵的叫喊,並冇有第一時間生氣,而是吃完最後一口飯,拿帕子擦了擦嘴,又淨了口,才起身準備出門理論。
然而剛動身,廚房裡卻衝出來一個瘦小的人影。
南輕言聽到謾罵,第一時間安頓好三個崽崽,便提著擀麪杖往外跑。
她一手握著擀麪杖,一手叉著腰,揚著氣憤到發紅的小臉,不甘示弱的站在秦李氏麵前道,“大伯母,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誰偷菜了,你有證據嗎?
汙衊人的話,以後生個孫子可冇屁眼!”
秦李氏聽到這樣惡毒的話,為了自己的孫子,身體本能的瑟縮了一下。
可是隨即想到她又冇說謊,偷菜理虧的是南輕言,她便再次穩住,挺著胸脯道,“誰怕誰!
誰做了虧心事,誰生個孩子冇屁眼!
誰不知道你家老頭子死了後,你家再冇種過地,你敢說出來你的菜哪來的嗎?”
秦李氏敢這樣問,是知道秦周氏根本不會去買那樣好的菜,也不會給南輕言銀子花。
所以她斷定,南輕言的菜一定來路不正。
“是啊,你說說唄,隻要你說清楚偷的誰家的,我們也不會跟你計較,畢竟我們街裡街坊,也都不是小氣的人,幾個菜就當接濟貧窮人家了。”
人群裡有女人附和著秦李氏,三言兩語就把偷菜的帽子扣死在了南輕言頭上。
更有人開口,“我家地裡確實被偷了幾顆大白菜。”
秦李氏聽到這話,瞬間腰桿更硬了,得意洋洋的瞥著南輕言,“你還有什麼話說,你敢偷菜,今天我就大義滅親,帶你去見村長,讓你坐牢。”
秦牛聽到這話,拉了拉秦李氏,“孩兒他娘,不至於。”
秦李氏一把揮開秦牛,叫他彆管,今天她非要把南輕言這個侄媳婦兒給拿捏住。
南輕言瞥向說丟菜的那人,好笑的說道,“你丟的是白菜,我吃的又不是白菜。”
那人根本不知道南輕言吃的什麼菜,聞言被噎住,求助的看向秦李氏。
南輕言吃的確實不是白菜,而且和屋後的苦野菜也不一樣,秦李氏叫不上名字來,聞言隻好抿唇不做聲。
家裡這時走出來一大三小幾個人影。
秦亦州牽著大寶,給了大寶一個鼓勵的眼神道,“去吧。”
“嗯。”
大寶點點頭,眼裡滿是孃親受了委屈的心疼。
他手裡端著一個灰撲撲的破瓷碗,走到那些咄咄逼人的大人麵前,奶聲奶氣道,“各位爺爺奶奶,你們看看,我們吃的是你們丟的菜嗎?”
丟白菜的鄰居上前看了一眼,心虛的搖頭,“不是不是,搞錯了,我家冇種過這種菜。”
其他鄰居也湊過去看,看到碗裡的菜色澤鮮綠,將破瓷碗都襯托的高檔幾分,還散發出他們從來冇在其他菜上聞過的香氣,紛紛表示不認識這種菜。
“秦李氏,你是不是誤會你侄子媳婦了?”
人群中有人低聲道。
秦李氏眼見鄰居的風向變了,衝進自己家,把秦牛炒的野菜拿了出來,氣呼呼大罵,“你們瞎了眼了?
那屋後的野菜炒出來是這個樣子,她一看就是偷的地裡澆水施肥的嫩菜。”
南輕言勾了勾嘴角,不屑道,“切,那隻能說明你手藝不精。”
與此同時,大寶眨了眨濕漉漉的鹿眼道,“各位爺爺奶奶,這真的是孃親摘的野菜,孃親炒菜時確實花費了很多功夫,孃親給大寶做飯可辛苦了。”
鄰居心裡都明白,這話不假。
一樣的菜,在不同的人手下,確實能炒出不同的樣子。
再加上大家被大寶的話逗笑了,一瞬間忘了集聚在一起的目的,紛紛開始誇讚大寶乖巧懂事,會體諒孃親。
秦李氏見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後槽牙咬的嘎吱作響。
今日她不光冇教訓到南輕言,還把自己搞得如此丟臉,她的梁子算是和南輕言結下了。
她將手裡的野菜扔給秦牛,看他的眼神更加怨恨,在心裡罵道,這個窩囊的男人,也不知道幫自己說句話!
就在她快要氣炸了的時候,身後響起一道尖銳的聲音,“都圍在我家門口乾什麼?”
俗話說,敵人的敵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秦李氏聽著這個平時厭煩至極的聲音,此刻心裡陡然產生了依賴。
她趕緊跑過去,挽住秦周氏的胳膊,哭喊道,“我的好嫂子啊,你終於回來了,逆了天了,咱家小媳婦要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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