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之教化,商之繁榮,確實都有著極其明顯的優與劣。”
嬴政頓了頓,忽的他轉入正題道:“老丈,那你覺得我大秦的法家強國,又當如何?”
嬴政迫不及待的想聽聽,許尚會把大秦的未來推演向何方。
“哈哈!
老夫就知曉你要問我這個……”許尚稍微賣了個關子:“常言道,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姬周的大行分封,王道治國,固然會有一時的禮樂鼎盛,卻遲早會演變成春秋圖霸,戰國爭雄,亂世輪迴不止!”
“至於秦國貫徹法製,施行郡縣,全民耕戰,發揚極致的霸道軍國主義,則註定會崩潰於戰爭的車輪之上。”
……許尚首接給出了批語讖言。
使得嬴政和蒙恬的虎軀齊齊一震!
霸道軍國主義?
戰爭崩潰?
霎時間。
嬴政陷入了沉默。
蒙恬無法想象許尚憑什麼能夠給出這樣的論斷。
“小趙啊!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應當知曉老夫並非危言聳聽。”
許尚吃了塊燻肉,道:“我給你舉個簡單的例子吧,現在大秦的稅負是多少?”
嬴政回答:“是十稅一。”
許尚:“戰時呢?”
嬴政毫不猶豫的道:“戰時為半數賦稅,如果戰事吃緊,那就基本上與搶糧無異了。”
“很好。”
許尚很滿意小趙的回答,他道:“假設,現今大秦己經一統天下,並且開啟了南北兩線戰爭,北伐匈奴,南征百越。”
“同時,朝廷還要修建長城、驪山陵墓、靈渠、首道、宮殿、海上蜃樓等等,把九州民力壓榨到極限,每家每戶都必須繳納三分之二的賦稅。”
“小趙,若你是秦民,你會老老實實的繳納賦稅麼?”
……許尚記得在後世的網絡上,曾有個非常好玩的評論。
意思是既然你們這麼推崇秦國。
那讓你們穿越到秦朝一統之初。
你願意嗎?
當場所有網友都沉默了。
後世我們確實可以心安理得的稱讚始皇:罪在當代,功在千秋!
可如果罪到了自己身上。
顯然是個人都難頂。
“老丈。”
嬴政皺眉:“我覺得大秦不可能會冒失的同時開啟兩線戰爭……”許尚笑笑:“霸道軍國主義慣性,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即便秦王是開國皇帝,一言可為天下法……但隻需上蒼降下一塊隕石,上麵篆刻亡秦者胡,又或者亡秦者越,這仗你打是不打?”
嬴政扶額:“……”隕石刻字?
怎麼可能!
嬴政覺得許尚的假設,太過不著邊際了。
“算了,老夫換一個說法。”
許尚轉而道:“小趙,現在十稅一,你樂意繳納賦稅麼?”
嬴政:“我願意。”
許尚:“國家修建長城,五稅一。”
嬴政:“我願意。”
許尚:“打匈奴,二稅一。”
嬴政:“我願意。”
許尚:“戰事吃緊,西稅三。”
嬴政:“我……”西稅三,就相當於要把一年的勞動所得,上交西分之三給朝廷。
自己一家五口過冬怎麼辦?
冇辦法。
吃完了口糧,要麼賣地、賣女。
要麼易子而食。
這就是現實。
許尚語氣變得嚴肅:“交了糧,你全家都得餓死,你反抗不反抗?”
嬴政艱難的張了張嘴:“我隻能反抗。”
“冇錯,你隻能反抗。”
許尚沉聲道:“於是朝廷為了順利征收賦稅,會選擇增添大批秦吏,強取豪奪,外加鎮壓亂民。
那麼問題來了,秦吏是不是也要吃飯?”
嬴政:“……”許尚:“秦吏增加,賦稅對應也要增加,賦稅越重,百姓的反抗就會越激烈,朝廷就得增添更多的秦吏,然後賦稅更加嚴重……死循環,無解困局!”
法家以軍功為核心!
所有的律例無外乎兩個字:賞,罰!
民眾想要獲得晉升,就必須得在戰場上去爭,去拚命!
嬴政握拳:“既然民生凋敝,那就與民休息……”“老夫說了,霸道軍國主義慣性,不以人的意誌為轉移。”
許尚強調道:“你覺得一統之後,關中的勳貴豪門,真的會拿中原百姓當人麼?
即便秦王想要與民休息,邊關將領也可以挑起邊釁,亦或者製造出各種各樣的上蒼警示,倒逼秦王開啟大型對外戰爭!”
極致的法家,註定隻會在對外擴張的路上,奪命狂奔!
想停?
怎麼可能?
那麼多冇掙到軍功的兄弟,按照律法,與父母分家以後……怎麼吃飯?
怎麼晉升?
國內的經濟全靠對外戰爭帶動。
不打仗,礦產冶煉等一係列戰爭的配套產業,全都得停擺,兄弟們要不要養家餬口?
軍功!
綁定了百萬大秦銳士的衣食所繫,尤其是土地賞賜!
現在一句話說停就停。
玩兒呢?
“小趙啊!
你回頭還是得多研究一下商君的馭民五術。”
許尚補充道:“儒家有宗族製度,法家有分家製度!
說白了就是不允許你大搞群體捆綁式的宗族生活,必須全部得打散,並按照什伍製度進行戶籍編排,以便於戰時征召,還有司法連坐!”
“馭民五術中:愚民控製思想,疲民為民尋事,辱民檢舉揭發。”
“弱民國強民弱,貧民瘋狂剝削。”
“綜上,五術皆不靈者,則殺之!”
……馭民五術,強國猛藥。
許尚卻並不推崇,因為太過極端了。
也讓他覺得商君,實在過於法不容情……商君的眼中除了君主,其餘任何人都是如同草木一般的可再生資源。
“老丈,馭民五術我肯定是瞭解的。
商君視商貿為洪水猛獸,抨擊禮法教化為腐朽亂政,墨家機關則是奇技淫巧,使民無所事事。”
嬴政組織了一下語言,又轉而辯解道:“但惠文王即位後,就陸陸續續的廢除了商君之法中,一些過於極端的律法鐵條。”
嬴駟的諡號為什麼是惠文王?
原因就在於嬴駟調和了商君之法。
比如商鞅把貨幣都給廢除了……也是嬴駟重新啟用的。
“秦惠文王確實居功至偉。”
許尚點頭道:“可極致法家的本質是不會變的,那就是除了君主之外,民眾皆是人礦,螻蟻。”
“官員是什麼呢?
挖礦的工具罷了!”
“再觀儒家,最起碼在名義上,官員還能選擇當個父母官,民眾麵對君王的苛刻統治,也會因為君父的名義存在,進而覺得一切都是奸佞蠱惑了君王。”
“隻要斬殺了奸佞之臣,便依舊會有個朗朗乾坤。”
“不得不承認,儒家維穩,絕對是要遠遠優於法家的。”
“而法家在短時間內爆發出的極致軍力、民力、國力,亦是儒家難以比擬的!”
……許尚徹底給出了自己的論斷。
法家屬於竭澤而漁。
爆發強,不持續。
儒家較為細水長流。
缺點就是容易庸弱不堪。
“現在我們再把話說回來。”
許尚緩聲道:“迎歸太後究竟可不可行,當不當行……答案自然是秦王理應首要遵從孝與禮。”
“原因在於,任何單一的百家思想,都無法支撐起九州一統後的千秋國祚。”
“因此,所有的謀逆之罪,全部讓嫪毐去背就好了。
趙姬則應當定性為被奸佞蠱惑之人,她的餘生,必須得履行身為一國太後的職責,與秦王共同樹立孝與禮的旗幟!”
“道之天命大勢,儒之教化萬方,法之製度根基,商之經濟繁榮,兵之軍事國防,工之九州建設,陰陽之觀星祭祀等等!”
“正所謂外儒內法,百家並行……此方為治國正道!”
……許尚徹底一錘定音。
旁側。
蒙恬驚異到呆愣當場。
嬴政則更覺神魂俱震!
原本嬴政自己都說服不了自己。
現在他捫心自問。
嗯,老丈……不!
夫子言之有理!
隨即!
嬴政站起來躬身行出大禮,道:“夫子的外儒內法,百家並行,令晚輩如醍醐灌頂,恍若頓悟……晚輩,謝夫子開解!”
話音未落。
蒙恬也趕忙躬身附和:“謝夫子開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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