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睜眼時,天色還是黑透的。
這麼個萬籟俱寂的時刻,很適合回想起一些舊事。
合燕郡主是雲南王的嫡女,自幼教養在太皇太後身邊,我朝教育事業相當開化,女兒入亦可入國子監讀書知禮。
顏問慈因是肱股之後也得了恩典,跟著皇子郡主一起在國子監讀書。
郡主就是合燕。
皇子麼,便是本王。
哥哥彼時已經入了東宮,課業都是由太傅去往東宮教授。
那時候我們幾個小小學子,也不過十五六的年紀,顏問慈生的唇紅齒白,俊秀非凡,我總拿他當個女孩兒。
合燕是個爛漫性子,長一雙杏眼兒,見我時笑,見顏問慈也笑,就連見了喜歡打人手板的顏太傅也笑。
國子監庭中有棵海棠樹,每至夏末秋來,便開一樹粉z嫩的海棠花,香的綿綿密密。
合燕愛極這樹海棠,每次下了學,都在地上撿些落花夾在書頁兒裡,珍惜的留住那一抹香濃。
有一日天氣晴好,我隔窗見她提著鵝黃的裙襬在庭中撿花,便對她說:“小燕兒,地上的都臟了,你愛這花,哥哥上樹給你折一股下來”
合燕聞言隻彎著眼睛笑,腮邊兒紅紅的,半晌纔開口。
“不用了表哥,燕兒拾花無非是為看花,若為了看花而折花,豈不作踐了花?且......在燕兒心裡,表哥肯替燕兒折花,便已經是將花給燕兒了”
我趴在書案上撐著腦袋,被午後的日光弄的昏昏欲睡,聽不懂她這一番繞口令似的話,隻得隨她。
彼時的顏問慈在做什麼呢?
啊,他好似站在花樹另一邊,手裡還握著一節兒花枝。
那花枝......大抵是想要送給合燕的吧。
我喜歡顏問慈,是多過合燕的。
不為旁的,就為他在堂上能夠和顏太傅對答如流,亦為他每回在太傅問我書時,都能押中題目,提前寫好一張小抄給我。
因著他,我少捱了許多手板。
他又生的漂亮,平日裡穿一身竹青色的長衫,看著很似一棵端正新鮮的嫩筍,很是討喜。
我那時不知情事,更不知情愛,隻曉得自己喜歡同他一起讀書,做什麼都愛叫上他一起。
頭一次偷偷出宮,也是去找了他。
彼時的顏問慈叫忠義家風壓的不似個孩子,學問是做的不錯,可到底有些書呆氣,我不喜歡他事事隱忍,事事周全。
於是那日出宮,我便翻牆進了老太傅家中,我穿著便衣長衫,也選了個鬆石綠的,彼時正值夏日,顏府中四處蔥蘢。
我悄無聲息跳下了牆頭,同那一片綠葉草絲混成一色,竟無人發現我。
我找到顏問慈的時候,他正坐在書房窗邊讀書,從我這裡看去,他端坐在書案前,視窗四邊兒鋪滿了油綠的爬山虎。
這個景緻擱在京城夏日之中,其實是個俗景,富家公子臨窗閒讀,尋常人家也有的。
隻是顏問慈坐在那裡,就不大一樣了。
水靈靈的日光被樹葉兒割碎,落在他眉眼肩頭,明暗交雜,半熱的風從我耳朵底下掃過,又往前撲了一尺,掃過了他的耳。
他讀書讀的認真,我看他看的也認真。
我也忘了那天我在日頭底下站了多久,最後是他看累了,抬頭看向花園中時,才瞧見了我。
“殿下?”
我笑:“我原是來找你玩兒的,不想今日休課你卻還在讀書,倒叫我不敢打擾了”
顏問慈一笑:“都是閒書,隻是殿下出宮,可請示過皇後孃娘了?”
我笑而不語,看著他不說話。
顏問慈亦笑了,我從來不是個乖覺的皇子,出宮玩樂也不過是種種錯事裡的一小樁。
我拉著顏問慈走了牆頭,兩人一起翻出了顏府,他幼時便習武的,是以這個牆翻的很是順當。
我同他走上長街閒逛,說些不鹹不淡的閒話。
“我在宮中出來不易,你在顏府也不得自由,除了國子監,咱倆素日也見不到,都冇機會一處玩”
我捏著油紙包的鹽津梅子,自己嚼了一顆,順手也餵了他一顆。
顏問慈被梅子鹹的一皺眉,但忍著冇吐出來。
“殿下在宮中有兄弟玩伴,我學問不夠,德行不足,若日日相伴,心裡多有惶恐”
我笑:“你簡直叫顏荀管傻了”
我拉著顏問慈進了一個清爽的小酒肆,從前在母妃身邊伺候的小太監路公公告訴過我,上了禦街第三個岔口,打右邊拐二十來步,便有一家酒肆。
這家酒肆名叫桃花塢,裡頭的果酒冠絕京城,門臉兒雖不大,可味道是極好的,母妃很是愛喝,是以他時常會出宮采買。
顏問慈見我抬腳往酒肆裡走,一時有些躑躅:“殿下要飲酒?”
“嗯,要飲,問慈還未飲過酒吧?”
我笑嘻嘻的同他說道,說罷也不等他回話,扯著他就踏入了酒肆。
嘴上還勸他道:“你心安罷,果酒而已,你我兩個少年人,還能叫果酒醉死了?”
事實證明,少年人冇什麼了不起的,果酒也是會醉人的。
如今想想,那日錯就錯在那包鹽津梅子上。
鹽津梅子這個東西,初初咬進嘴裡隻是鹹,令人口中生津,可再嚼個一陣子,便是酸甜的口味,梅子中那一點點甜,就會被鹽味托的異常美妙。
若此刻再來一杯清冽的果酒,便是十足的鮮活滋味。
我同著顏問慈上了酒肆的小二樓,就著梅子飲酒,推杯換盞間聊了些俠客傳記,不想酒興之下越聊越投機。
也是那一日,我才知道顏問慈是不想做文官的,顏家一門近年來出挑的子輩不多,就好比顏問慈的親爹顏若明,雖過了科舉承了個禮部的差事。
可禮部侍郎到底是個閒差,離替顏家光宗耀祖還差的遠。
顏問慈是長房長孫,打下生那天,臉上就寫著爭氣兩個字,三歲識的字,五歲背的詩,七歲便能寫上兩筆小文章。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