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是個狠辣的,下手那麼重,我差點被她打了個魂飛魄散,卻冇想到,這樣心軟……”
諸采苓的歎息聲在耳邊響起。
女子本弱,為母則剛。
顧又笙在心裡歎了一句。
章夢的貪念,是一切的原罪。
代娘殺了三人,卻遲遲冇有對她下手。
顧又笙原以為,她是想讓章夢再多過幾天擔驚受怕的日子,冇想到……
她居然是下不了手。
謝令儀一直看著顧又笙,隻見她望著天空半晌,許久纔有了動作。
她一貫平靜冷淡的眼中,帶著憐憫。
她舉起手來,在空中描繪著。
蕭芝鐸與蕭景仁的眼神,也落在了她的身上。
風雨晦暝,衣袂翻飛,燈光之下,她的身形竟有些飄搖之感。
她的指尖所指,空中那團黑影,漸漸顯出人形。
蕭芝鐸嚇得後退一步。
蕭景仁的臉色煞白。
謝令儀的丹鳳眼微微眯了眯。
章夢嚇得坐到了地上,手腳發軟。
剛纔瘋狂的勁頭過去,她又開始陷入無儘的恐慌中。
那是一名年輕的女子。
秀氣,淳樸。
她的眼裡含著淚,直勾勾地看著蕭芝慶。
她從空中下來,站到了黑傘下。
接著,蕭景仁看到,那黑傘下,原本隻有顧又笙一人的地方,竟又多出一個衣著華貴的老婦人。
母親!
祖母!
謝令儀眨了下眼,竟然真的是姨祖母。
她與走之前,似乎冇什麼兩樣,甚至比去世前,還要精神些,隻是麵色有些蒼白。
顧又笙一身白衣,上麵還沾著血跡,她的身邊站著一老一少兩名女子。
大大的黑傘,穩穩地罩在她們的頭上。
蕭景仁突然感覺有一股寒意從腳下竄了上來,凍遍全身。
“祖母……”
蕭芝鐸囁嚅一聲。
諸采苓搖了搖頭,示意他安靜。
“代娘,你待如何?”
顧又笙冰冷的聲音響起,拉回了蕭芝鐸與蕭景仁的注意。
她就是代娘?
她就是代娘!
章夢冇有見過代娘,這個名字,卻是她心裡的魔。
代娘看著蕭芝慶,流著眼淚不說話。
小小的人兒,好似有所感應。
蕭芝慶看了看章夢,又看了看代娘。
“平安……”
代娘啜泣著,艱難地吐出兩個字來。
她原來,還來得及,再叫一次他的名字啊。
代娘哭得不能自已。
十月懷胎,快要生的時候,她聽到了丈夫老三和好姐妹元娘子的談話。
十兩銀子。
他們為了十兩銀子,就想賣了她肚子裡的孩子。
代娘從小孤苦,跟著老三也冇過什麼好日子,兩人和其他幾戶人家是逃難過來的。
都說西杭府有個好官,到了這裡,肯定能過上好日子。
他們跋山涉水,曆經千辛萬苦到了這西杭府。
元娘子先有了身孕,很快,她也有了。
日子過得苦一些,但好歹有了盼頭。
可是……
可是她的丈夫,和她的好姐妹,卻在商量著賣掉自己的孩子!
她怎麼捨得?
肚裡的孩子,是她的血肉養出來的啊……
她衝出去,她說不可以。
她說不行!
老三推了她,孩子提前出生。
她痛了兩天,怕了兩天。
孩子出來後,她抱著他不肯撒手,她隻來得及叫了一次他的名字。
外頭嘈雜,她不知道來了什麼人。
枕頭就捂了下來。
她隻聽到,一個陌生的婆子說著。
“多給你十兩銀子,算是買了你媳婦的命。”
她隻聽到老三歡快地應著聲。
她看不見,卻想象得出,他是怎樣噁心的模樣。
她看錯了人,她早就知道。
卻未曾想過,他連人都不是。
是雜碎!
是禽獸!
是畜生!
二十兩,他賣了自己的命,賣了自己的孩子!
她憎惡,她怨恨,她有萬千不甘散不去。
她化成鬼怪,跟著老三來到蕭府。
她的孩子,變成了知府老爺家的小少爺。
西杭府知府蕭景仁,遠近出了名的好官。
代娘想,或許自己的薄命,換兒子一個造化,也是值得的。
可是……
代娘陰森的目光,落在章夢的身上。
可是這個奪了自己孩子的人,卻冇有做好一個母親該做的。
孩子早產了一些時日,本就虛弱,但她為了爭寵,竟狠心將那麼小的孩子浸在冷水裡。
孩子受了風寒,蕭老爺來看,她便是一個疼惜孩子的好母親。
她抱著他,寵著他,哄著他。
她徹夜不眠,為高熱的他守夜,為他擦拭著身子。
蕭老爺在的時候,她是個慈母,闔家歡樂。
蕭老爺不在的時候,她便是個惡鬼。
代娘早就想殺她了。
早就想現身,把這個始作俑者,殺死。
可是偶爾,極少數的時候。
她抱著孩子,真心地低唱過,真心地親過他,喜歡過他。
有幾個瞬間,真心地,將平安看成了自己的孩子。
代娘自己是個母親,她能看得出來,那是一個母親,看著自己的孩子纔會有的眼神。
為了那麼一絲絲的善待,她一直冇有對她下手。
在平安的眼裡,這個女人纔是他的母親。
她不忍心,去殺。
卻更不放心,不殺。
她遇到過老太太,隻是兩隻鬼並冇有交集。
代娘一直冇有動作,諸采苓也便冇有行動。
直到今年……
“章夢,我對你一忍再忍。”
代娘惡狠狠地瞪著章夢。
章夢咬破了嘴唇,支撐著站了起來,她故作鎮定,與代娘對視著。
“你搶了我的孩子,奪了我的性命,可是既然搶走了他,為什麼不好好對他?”
代娘質問著。
“你欺負他,不拿他的身子當回事,你的丫鬟、嬤嬤有樣學樣,戲弄他、侮辱他、虐待他……”
代娘從黑傘下走了出來。
她冇有往章夢那裡去,而是在蕭景仁麵前停下。
素淨的臉,突然一變,露出了森森白骨,空蕩蕩的眼眶裡,落下了血淚來。
站在蕭景仁身旁的蕭芝鐸,狠狠抽了一口氣。
蕭景仁渾身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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