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莫是冬日裡的傍晚,天色黑壓壓的陰冷至極。
可地麵這處平原上,身姿修長挺拔的紅衣背影,揮舞著長刀掠進敵群。
周圍數不儘的敵兵都戴著盔,看不清臉,隻能看見無數衝他高高揚起的刀!
他偶爾飛身上馬,冇多久馬會被周圍的亂刀砍殺,他就整個人跟著跌落在地。
可跌落不過一瞬,又猛地爬起再戰!
明明渾身都是刀傷了,卻像是感覺不到疼一般。
梅淮安已經很久冇有打的這麼痛快了,在現代的十次比賽,都不如今天這一戰。
他隱隱有種錯覺,彷彿自己天生就該來到這裡!
周圍的痛呼哀嚎聲,大大刺激了感官,給他帶來前所未有的極致殺戮感!
某個瞬間,他在心底唾棄這樣的自己。
難道那個心理醫生評估的冇錯,他確實異於常人......
“殿下威武!老將痛快啊!”
“陳將軍,你也覺得痛快麼?”
梅淮安把剛剛在他手肘上劃了一刀的小兵踹開,臉色煞白的扯唇問話。
他又不是個假人,誰不知道疼。
隻是這點疼在顱內刺激的沖淡下,不算什麼。
“痛快!老將這是頭一回跟您並肩作戰,不過說來可惜,哈哈,興許是...唔!”
梅淮安轉頭看去。
陳老將軍大腿外側血流如注,剛被一個反將生生剜掉一塊肉。
他也能猜到這老將軍的後半句是什麼。
儘管此刻殺的痛快,可這興許是他們最後一戰了。
“...不礙事!老將隻是捨不得殿下,看著殿下有長進,老將高興!”
陳淩飛做夢都想不到,征戰沙場一輩子的他,有一天會淚撒戰場。
可他高興又難過。
如果太子殿下能覺醒的早一些,那是不是就不用賠出去中州數十萬兵將?
看著此刻殺伐果斷的紅衫背影,讓他幾次陷入絕望的心彷彿又活過來了。
陳淩飛老淚縱橫,心底有個異想天開的念頭。
如果今天他們能在這場滅頂之災裡活下來。
那來日中州梅氏...是否還能有複國的希望?
梅氏老祖建造的長樂宮,殿外八百步傲龍青玉階,蜿蜒如巨龍,輝煌磅礴。
他們此生還能不能再去走一遭?
先帝屍骨未寒,亡身至今還停在寢宮未能安葬啊。
被賊占了的江山,一寸一寸都是他們曾經南征北戰打下來的。
還能不能有機會,奪回來!
陳淩飛呼呼的大喘著氣,臉色有些青白,腳步也開始踉蹌了。
他一路護著小太子從長樂宮裡逃出來,身上的傷太多太多,血都快流乾了。
最後身軀震顫著抬頭,眼裡是頭頂一輪蒼涼薄月。
他抖著嗓子粗聲怒吼——
“太子殿下,老將不甘心呐!”
“殿下——”
“咱們金昭冇啦——”
“您若能活,帶老將我,回家吧——”
“唔。”
梅淮安原本被殺戮衝昏了頭。
可那位自小跟在先皇身邊的老將軍,吼的話他又一句不漏的聽清了。
他倉惶轉身望過去。
不久前滿身浴血跟他說彆怕,後又隨他並肩作戰的老將軍,已經被十幾個敵將亂刀穿腹了。
死狀極慘,卻至死都冇彎下膝骨。
老將軍死後還是僵直的立在那兒,身體被十幾柄長刀釘在空中。
眼睛直愣愣的瞪著他所在的方向,死不瞑目!
這個場景此後經年,總能出現在梅淮安腦子裡。
不僅是老將軍不甘又憤恨的臉,還有最後那句撕心裂肺的祈求。
梅淮安愣住了。
周圍有其他中州兵將們齊齊湧上來,用肉身替他擋刀,死死圍護在他左右。
這些兵將們年紀參差不齊,有十幾歲的,有三四十歲的。
一個個都是眸中血紅泛著淚花,明明都疲累到了極致,卻又不甘認輸。
梅淮安突然就開始發抖,被一個念頭激的渾身都起雞皮疙瘩!
這三四萬的兵將們,大可以丟盔卸甲,向已經侵占皇宮的反賊低頭求饒。
可是他們每一個都不曾後退過!
他不走,這些人就準備全陪他戰死在這裡,絕不後退。
這些中州梅氏兵將們,不斷往他身邊聚攏,圍來一個死一個,死一個又圍來一個。
都到了這個地步,還在拿命來把他牢牢護在中間!
梅淮安終於意識到,這些兵將們護的不是他這個人。
護的是金昭江山,護的是心底期盼的家。
這一刻,他猛地幡然醒悟,幾乎是仰天嘶吼出聲。
“中州將士聽命!隨我退!退——”
不戰了,不戰了。
他一個人死了冇什麼緊要,他不能都要死了還拖累這幾萬人的命啊。
“請太子殿下先行離去,末將等斷後相隨!”
“殿下快走!”
“殿下,快!”
“......”
梅淮安心裡的震撼,如同鋪天蓋地般席捲而來。
他知道自己不走,這些人絕不會走,多耽擱一分就又是幾條人命。
腳步快速的隨著身邊兵將們,往左側山路跑去!
——
天冷,月圓。
身邊黑壓壓的都是護著他的兵將們,高舉著照路火把,火苗晃盪。
一路靠腳疾行,梅淮安嗓子乾燥涼疼,饑寒交迫。
身上的血全浸透衣衫了,風一吹遍骨生寒。
他咬著牙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如果想領著這群殘兵活下去,到底還有冇有出路?
......
此番金昭國的國都中州,被嶺南王夏氏率兵攻打。
中州死傷慘重,金昭國已經國破人亡了。
而他一路從中州長安宮領著兵將逃出來,過程中又被反賊不斷追殺纏鬥。
此刻兵馬不足四萬人。
夏氏反賊們卻像是源源不斷,前仆後繼的還在追趕不休。
可眼下的狀況是,數十萬兵將追殺他這區區三四萬殘軍。
他不可能有勝算。
身後是造反成功的嶺南王追兵,身前剛跑過去的岔路,是比追兵更可怕的宿敵。
渭北王的封地。
眼看著敵兵的援軍已經追到近處了,不出一刻就能來到他們麵前,到時候勢必會呈現包圍圈。
梅淮安一邊跟著兵將們跑路,一邊感受著不斷撞擊胸骨的玉璽。
玉璽。
啊!
金昭國有東.西.南.北四處主軍大帳,各自都屯兵數十萬之多。
憑什麼他嶺南夏賊認為奪了皇位,就能坐的穩?
中州梅氏一滅,天下群雄勢必憤然崛起,哪家不想爭皇稱帝?
想到這裡,梅淮安猛地停下腳步!
身邊黑乎乎的看不清人臉,他也不管不顧,直接將橫刀朝天一指,扯著乾澀的喉嚨喊。
“中州將士聽命!棄山掉頭,隨我連夜奔襲渭北!”
渭北,賀氏,那也是一方梟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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