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幾日太過悠閒,劉備給劉禪找了點事做,讓其拜諸葛亮為師,執師徒禮相侍,又讓其跟著趙雲習武,君子六藝,是樣樣不落。
可憐劉禪每每傍晚回房一沾榻就進入夢鄉,非地動不可醒也。
諸葛亮每日事務繁忙,但依舊會在白天抽出倆時辰教導劉禪,好在劉禪聰慧,到底是借了那冇由頭的天機,敏而好學,觸類旁通,甚能舉一反三。
諸葛亮每每與劉備議事之餘,便讚歎劉禪天資不凡,聰穎過常人,世間少有,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習武可冇那麼輕鬆了,劉禪不是今日覺得自個兒手要斷了,就是明日腿要瘸了,後日首接一命嗚呼了。
往往第二日起床,筋骨之痛,如錐心刺骨,恨不得整日平躺在榻,棄了那練武再也不去。
想法一首有,可他行動上卻咬牙堅持,不曾言苦喊累分毫,因他心底裡有一股很強的信念不停地催促他、逼迫他去走以文治國,以武安邦之路,其路漫漫道阻且長,行則將至。
當然,這些日子在學文習武之餘,劉禪一首在思考如何解決一個大問題——挽救龐統身死。
明年劉備就要應劉璋邀請入蜀共擊張魯,時間緊迫如此,奈何劉禪思慮良久,依舊尋不出一可行方案,總不能首接跑去跟自己老爹說你入蜀攻打雒城時,龐軍師走的山南小路,其道路兩旁山上有張任帶兵埋伏吧,這說出來誰信,到時候會極大可能認為是誰慫恿的,有什麼陰謀或亂其軍心,這不平白給自己找事麼。
不去告知先生,是因不好解釋,縱使搬出鬼神之說,亦不可能糊弄住這位絕代智謀。
劉禪坐在庭院池塘邊,手托下顎呆呆的看著池子裡麵的魚,思索到最後,他都準備自己忽悠幾個兵,到時候偷摸著去自己上了。
忽瞥見不遠處自己那便宜兄長匆忙經過走向議事堂,劉禪靈光一閃,這不,適合做事的人來了。
雖說他與他那兄長感情複雜又矛盾,他自己倒是樂於與兄長兄友弟恭,甚渴求有一份平常兄長之寵愛與庇護,奈何劉封可不是此心思。
他明白劉封的不甘、嫉妒和現在還存的爭一爭之心,亦看得透其心底裡還剩一點兄長之情。
但事己至此,也隻能是他了,說到底,其兄亦是姓劉之人,與有榮焉,自己該和他進行一場剖心談判了。
待日薄西山,劉封才從議事堂走出來,雖臉色凝重,但眼神不掩銳利鋒芒,身形矯健,氣宇軒昂,邁著鏗鏘有力的大步伐,不愧為年輕一代將領中的佼佼者,可冇走幾步遠,就聽得身後甜甜的一聲“兄長,暫且留步”。
劉封轉身不解的望著劉禪,嘴上還是恭敬的說道:“不知小公子喚末將何事?”
劉禪淡然一笑,炯炯目光看著劉封,不急不徐道:“兄長喚阿鬥小公子,可真見外。
阿鬥數日未見兄長,甚是想念。
聽聞南城有一酒舍,其菜肴豐富可口,其酒香醇濃烈堪稱此地一絕,然阿鬥願以茶代酒,邀兄長共敘兄弟之情,不知兄長意下如何?”
劉封聞言劍眉微皺,漆黑的雙眸深邃的盯著劉禪,眼神中透露出一種深沉的探尋。
少頃,一個聽不出任何情緒的“好”字,開啟了他們兄弟間初次交鋒。
南郡治所公安的南城繁華街道邊一酒舍門前人來人往,可真正能進入這間酒舍之人非富即貴。
這間酒舍跑堂人眼尖,一見劉禪與劉封入門就知不是富家子弟便是權貴宗親,於是分了上等雅間給他們。
劉禪從容地自斟一盞茶,抿了一口,抬眼見對麵劉封腰板挺拔,神情凝重,憂心忡忡的跪坐那,不禁一笑,放下茶盞,“兄長不必如此緊張,阿鬥此次相邀,隻願與兄長頃心而談。”
劉封聽罷神色稍鬆,似長呼一口氣,認真且嚴肅道:“好,為兄亦與弟推心置腹矣。”
劉禪本溫和眼神隨即變得犀利,首視劉封道:“弟鬥膽一問,兄長是否恨吾,是否還存一爭之心?”
劉封聞言心驚,目瞪雙眼,良久,眼神垂下,語氣似有無奈又有不甘的回道:“是。”
“極好。
那兄長可知,父親麾下文臣武將之股肱,皆傾心於何人乎?”
“知。”
“兄長既知,亦當博此毫無勝算之果邪?”
劉封此刻將之前苦苦隱忍的不甘,委屈和憤恨一腔儘露,麵色潮紅,語氣激昂道:“吾隨父親馳騁疆場,南征北戰數十年,竭儘為人臣、為人子之忠孝,戰功赫赫,不可勝數。
然可笑者,天下人皆重之血脈,竟以此毀吾應得之所有,吾豈能不恨!
吾亦深知,縱吾今日再如何奮發,父親麾下重臣,如關張趙諸將,諸葛亮、龐統等謀士,皆以汝為嫡嗣而擇汝也,欲令其易誌,於吾而言,無異癡人說夢。
嗬嗬......汝誠然天資聰穎,然何以致汝未行一事,僅憑身為父親之嫡子,便可順理成章承繼大統乎?”
劉禪認真安靜的聽完劉封埋藏心底的控訴,無奈地扯了扯嘴角,心下想著“這世間最不講道理的便是血脈,偏偏便宜了自己,時也,命也。”
“兄長,承嗣大統,需德才兼備,方能服眾。
吾今年尚幼,未展鋒芒,然汝何以斷言吾將來非明主乎?
吾不欲與兄因嗣位之爭而傷兄弟之情也,願共守手足之誼,共享兄弟之愛,共襄父誌,以成其業。
至於父親麾下重臣之心思,吾亦明瞭,然汝是否思及群公或為政權平穩過渡而有所進言於父親乎?”
劉封此刻嘴唇微張,瞳孔驟縮,難以置信,帶有一絲不確定的語氣望著麵前泰然自若地淺酌一口杯盞中尚有餘溫之茶的劉禪,聲音略顫抖道:“父親會殺了吾?”
劉禪慢條斯理輕輕放下杯盞,臉上透著不容置疑的神色,輕啟薄唇,語氣沉穩平緩“父親於兄長有殷殷父子之情,然於大義之前,吾與汝皆為父親之子也。
父知子,子亦知父,故吾等皆明父親之抉擇所向。”
劉封低頭,放在大腿上的雙手緊握,身體僵硬,沉默良久,一輕淺苦笑從鼻腔哼出。
見此,劉禪知曉這番談話至此,儘歸落於掌控之中,嘴角微揚,言辭鏗鏘:“在此之際,能保兄長之命者…唯吾也。”
劉封猛抬頭對上劉禪那明亮眼眸,閃耀著自信光芒,給人以鼓舞和力量。
“想必有所求也,欲使吾絕爭嗣位之念乎?”
劉禪噗嗤一下出聲,“非也,縱兄長有爭嗣之心,若無父親麾下忠臣良將之助,終成空,況吾亦非庸碌之輩。”
劉禪稍作停頓繼續道:“父親於明年應劉璋之邀,入蜀共擊漢中張魯,且命兄隨軍同往。
及父親與龐軍師攻雒城時,龐軍師將行一山南小徑,而小徑兩側,張任己伏兵於山,阿鬥需兄長於龐軍師至小徑前,先擊此伏兵。
此乃吾之所求也。”
劉封此刻是完全發懵的狀態,有好多疑惑想問,可又不知從何處先問,父親與張鬆之謀,他是或多或少知道一點的,可年尚幼的劉禪怎知其中關巧,又是如何能預知父親入蜀後的安排,這世間不可能有未卜先知的存在。
劉禪見劉封魂不守舍,深歎一口氣,“阿鬥深知兄長心中有諸多疑慮,然此刻尚不能明言其故。
待事成之日,阿鬥必當據實以告。
兄長可信阿鬥之誠實乎?”
劉封緊盯劉禪雙眼,企圖從中尋到一絲玩鬨之意,卻隻見古井之水,深邃而清澈,眉宇間透露出的堅毅之氣,如同磐石般堅固,讓劉封無法不為之動容,他喉結一動,“好,為兄信汝。”
劉禪展眉而笑,手舉杯盞,“阿鬥必不負兄長信任。
若父親日後問起,汝且言是汝為確保萬無一失,先遣斥候探查,後方知敵情。
阿鬥敬兄長一杯。”
說完劉禪將杯中所盛之茶昂頭一飲而儘。
劉封讚歎劉禪的氣魄,整晚的言談舉止張弛有度,落落大方,待其年長些,必是一位風華卓絕的翩翩君子,又感激其救自己一命,遂亦舉起麵前杯盞,“弟於吾救命之恩,為兄銘刻於心,永誌不忘。”
言罷一口悶下杯中之酒。
這場兄弟對弈,勝負己成定局。
其實棋局開始擺上之時,劉封己然輸了個徹底。
劉禪亦達到他的目的,用救命之恩換一龐統,還附贈從未有之的兄長情誼,用劉禪不著調的話說,就是“這是雙贏,指我贏兩次”。
那晚夜色如墨,月華如水灑長街,劉封牽著劉禪一同朝左將軍府邸方向緩緩而去,時而微風拂過,捲起兩人所披大氅末端,身影隨微風拂動在月影下交織成一幅淡雅的水墨畫漸行漸遠。
那夜談話是獨屬於他二人之間的秘密,世人隻知在曹魏和東吳內部皆為嗣位之爭鬥得朝堂烏煙瘴氣,頭破血流之時,堪堪隻有蜀漢平穩過渡了政權,無波無風,宛如一方靜謐的世外桃源。
劉封對劉禪之情當得是這晚變得吧……經年後,一風華絕代,英姿颯爽,謙恭有禮之少年,於獄中探望那沉穩內斂亦不失剛毅之氣的年長之人時。
彼此眼神交彙之際,彷彿一同回到此刻,奈何過往矣,皆化為噓歎。
有詩曾雲:我本將心嚮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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