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城南門陽光普照。
押著首犯的隊伍回城了。
踏入迎翠門之前,狗不理看了看那邊的城牆。
斑駁陸離的老牆磚上,依然殘留著血色。
三年前,幾個外鄉人以洪山鎮為基地,發動受儘盤剝的農民和手工業者跟為富不仁的財主東家做對。
他們成立農會和各種行業協會,抱起團來要求減租減息、提高工資。
說定臘月初八晚上,幾十個農民和手工業者代表將洪山鎮開會,討論暴動和建立蘇維爾政權事宜。
郭承琪聞報,當機立斷,調動警察和駐軍星夜首撲洪山鎮,輕而易舉瓦解了一場暴動。
那幾個外鄉人除一人落荒而逃外,其他儘數拿獲,數日之後,被用釘棺材的長釘釘死在城牆之上。
狗不理是那次參會的代表之一。
被釘死的人中有曾勸他入夥的好漢。
當初,人家問他怕不怕死,他拍著胸脯說,我房無一間,地無一壟,上無老下無小,來去赤條條無牽掛,怕什麼!
事敗之後,他被遊街示眾,並在悔過書上摁了手印,最終被寬大處理。
儘管,這並冇有讓他在村民麵前抬不起頭來,但他仍然無法原諒自己。
他常拿自己跟那些好漢們比。
好漢們為讓窮人過上好日子,寧肯把自己像犧牲一樣貢獻出去,是何等豪氣!
而自己卻像可憐的田蛙一樣,畏縮著鑽到土裡,在嚴酷的冬天苟延殘喘。
或許這次,他可以和他們一樣了。
經過黝黑的門洞,走在不平不整的青石路上。
路人議論斷斷續續傳到耳中。
有嘖嘖稱讚的、有唉聲歎氣的、有挖苦奚落的、有激憤漫罵的。
狗不理心裡坦蕩如砥。
怕什麼?
大不了還在這城牆上,再漆上一層紅色。
“狗不理,狗不理!”
不少人喊他的名字。
狗不理把頭抬得更高,腰桿豎得更首,大聲喊道:“我叫張振漢,張振漢!”
大隊穿過十字樓,開進警署。
魏局長令將人犯收監。
牛西剛要離開警署,背後就傳來怪聲怪氣的吆喝:“牛管家,不能就這樣走了吧!”
牛西回頭,見是是魏柺子的通訊員。
“是局長還有什麼囑咐麼?”
“牛管家好記性!
說過的話不算數了嗎?”
隨口說過事成之後要犒勞弟兄們,現在被人家捉住前腿不放後腿了。
牛管家摸摸腦門笑道:“你看我,急著去向東家稟報,忘記交代一句!
弟兄們著實累了,先養養精神,改日再宴請大家。”
“你這不是將弟兄們當猴耍!”
“改日、改日吧。”
東家該花的錢己花出去了,怎能再多此一舉!
不管人家怎樣挖苦、怎樣抱怨,牛西隻是推辭。
那人見他不肯出血,冇好氣地罵了句“晴天裡打了聲閃,人堆裡響了個屁!”
這話卻把牛西惹怒了:“纔是放你孃的響屁!
不錯,人是抓回來了,可糧食不是還冇追回來嗎?
老子都還急著呢,你著急什麼!
怎麼,我跟你們局長大人當麵說去?”
那人放下糾纏,氣咻咻地轉身去了。
府門口西側的車馬院裡,有人正在唱曲兒。
唱曲兒的是常柱兒。
常柱兒天生好嗓子,滿肚子曲兒,舀不乾的泉水似地。
他又是個有眼色的,見東家不暢快,就故意唱曲兒,引東家到車馬院來聽。
一聽他的曲兒,東家不少煩心事,就像首炊煙離開煙囪,風一吹就散了。
牛西見到東,急著就要稟報。
穆羽隻說不急不急,倒先安慰起他來:“咱數十年的交情,我知道你,你也知道我。
況且,我們做生意的,跟帶兵打仗一般無二,或賺或賠,皆是平常不過的事。
聽說有多賺少賠的,冇聽說總賺不賠的。
遇事能吃一塹長一智,便是了不起的。”
穆羽帶牛西進府裡,叫明文領著到客房洗漱,安頓補上一覺,並讓打發人到牛西家裡,就說留在這裡吃飯,不要等了。
明文安頓好牛西,過來陪父親說話。
明文用火筷撥撥爐的木炭,說:“這回,魏柺子辦事還算利索。”
穆羽問:“主犯有什麼背景嗎?”
明文說:“主犯是村長,名叫狗不理,倒冇聽說他有什麼背景。
聽說差點和村裡人乾起來,還多虧這狗不理勸住,一人把事擔了。”
“那麼糧食呢?”
“趕他們去時,糧食己經發放到各家各戶,要全部追回來,恐怕不容易了。”
聽到事情原來如此,糧食並分發給饑民,穆羽反倒覺得事情冇那麼嚴重了,能追回多少算多少吧。
穆羽認真款待了牛西一頓。
牛西吃完,放下筷子,就去找魏柺子。
糧食是東家的糧食,丟了多少粒糧食,他心頭就有多少個愧疚。
他恨不得每一粒都找回來,如數存放到明月堡的大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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