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院裡,許地主正在吃早膳,江南這邊飲食精緻,講究一個量少而精。
桌子上擺著一碟六塊白糖糕、三四個小巧的燒麥,一碗紅棗粥。
正吃的差不多,準備放下筷子出去做事,許地主這類不大不小的地主,絕不是戲文裡每天袖著手等著吃喝的閒人。
五月到了,早稻米長的正好,最重要的是另一樣——養蠶繅絲。
揀蠶種、育蠶喂桑、結蠶繭,一步一坎兒,稍微錯一點就冇有好絲出息。
丹陽縣百姓富裕,土地肥沃,四時風侯都易養蠶,農家一年的吃用大半都著落在這上頭。
——當然,許家除了收田租以外,最大的利潤也在蠶桑上。
正想著今年雨水多了,桑葉不太好,出的蠶繭恐怕比往年要差上一些,許地主就見玥哥兒進來,臉上就掛上了笑:
“今天怎麼來了,彆誤了上學的時候,乖乖,曉得你孝順,爺爺心裡知道,有這份心就好了……”
許玥習慣的受了許地主熱情洋溢的關愛,先告訴他,馮師給弟子們都放了幾天假,又甜甜的撒嬌,提出要一把適合的紫竹蕭用。
“好好好,學蕭好,是個讀書人的玩意兒。”
關於許玥的要求,隻要不離了大譜,比如要賣地之類的,許地主從來冇有不同意的。
一把紫竹簫而已,最多破費幾兩銀子。
可是接下來,許玥的下一個請求就讓許地主為難了,不敢輕易答應。
許地主麵上帶著一絲凝重道:
“玥哥兒,你是怎麼想到要我開族學的?”
族學,顧名思義,一家一族之學,古代宗族為了提高凝聚力和勢力,開辦的對族中子弟提供學習機會的學堂。
好處很多,能夠發掘人才,收攏人心,標榜仁義。
但是有一點,這需要很多的資金和人情的投入,卻不一定會有回報。
所以基本上不是顯赫的大家族是不會開族學的,據許地主所知,丹陽縣就冇有一家開了族學的。
許玥很冷靜,昨天,她思考了許久關於自家姐妹上學的問題。
直接提出想讓元娘她們識字,她多求幾次,很大可能會被疼愛她的許地主接受。
但是——這是治標不治本。
讀書識字上限很高,下限其實也很低。
不同的師資力量,幾乎決定了學生的成就。
比如她拜了年輕又才華橫溢的馮進士為師,這幾乎是全國一二流的待遇,年輕代表著有精力,才華高,說明師傅能教的東西多。
往下看,原男主那種老舉人教導也不錯,還有尋常的秀才、童生開私塾教人餬口的就一般般了。
再往下,就是許玥認為許地主給元娘她們提供的師資,找一二認得幾千字的人隨便教些字罷了。
這不符合她的需求。
許玥想做到自己能辦到的最好,所以她想出了一個辦法——
辦族學!
第一,族中子弟讀書,請來的師傅至少是個秀才。
其次,自家開的族學,元娘她們去讀的阻力會小許多。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族學教的東西是科舉中第、算賬理家、人情學問,比起現在女子所學的那一套無疑要高上幾個等次。
“爺爺,我聽文師兄說,在京城他是和家族裡的兄弟們一起在族學上學的,家裡卻隻有我一個人讀書……”
“所以你就想也有人一起上學?”
許地主失笑,玥哥兒才三歲,聽到彆家有族學事自己也想要有,這不是什麼稀奇事。
他正想好好和乖孫解釋兩家的不同,打消玥哥兒的想法,就聽:
“不是的,我不是這樣想的。”
冇有到許地主大腿高的小童,玉般的臉上是不符合年紀的堅定和平靜,她望著許地主,認真的道:
“爺爺,我拜了馮師可以好好讀書,但是家裡其他人不可以。”
“他們落後了。”
小小的人眉頭皺起,似乎在努力表達清楚,掰著手指苦惱的道:
“和我就不一樣了。”
一番童言童語,卻說進了許地主心裡去了,咯噔一下,許地主想了很多。
在他看來,玥哥兒雖然投錯了女胎,但是,絕對是鐵板釘釘要中進士的人。
中了進士就要當官,官不是那麼好當的,許家其他子弟自然要助玥哥兒一臂之力。
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嘛,自己人總比其他人要可信一些。
但如果許家子弟不讀書,不識字,能幫上什麼忙?
幫倒忙還差不多,而且兄弟們冇得學問,萬一有人攥著這一點,嘲笑玥哥兒怎麼辦呢?
山雞窩裡出了個鳳凰,雖是好話,但話裡這個鳳凰比起其他“鳳凰”聽著就要讓人看低一些。
……
儘管冇有當場答應,許地主也把開族學這件事放在了心上,連續幾天,走路吃飯都在想這件事。
不過已經不是開不開族學的問題了,而是該如何開這個族學。
因為想事情,許地主總是皺著眉頭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其他人都不敢來惹他。
李氏本來打算讓許二爺去要來管家權,麗娘來了,給許大爺娶繼室的事情自然要告吹。
她尋思著這是個機會,多求一求說不定管家權又回來了。
但看許地主這個樣子,許二爺就慫,他細皮嫩肉的,可怕疼了,上次用雞毛撣子抽出來的痕跡還冇消呢!
氣的李氏嘴上起了個大泡。
同樣,許大爺在麗孃的溫柔鄉裡麵泡的骨頭都軟了。
而且他內心是這樣想的,雖然玥哥兒天資不凡,但是願哥兒也是自己兒子,說不準也是一樣的聰明。
一個爹出來的兒子嘛,差也差不了多少。
而願哥兒年紀還大些,比起三歲的小兒子來,其實還更是該讀書的年紀。
許大爺腦子裡浮現出了一副畫麵,兩個騎著高頭大馬的兒子,喜氣洋洋的來報喜,兄弟齊登科!
抱著這個自信的念頭,許大爺有了些許底氣,終於頂著親爹的冷眼踏進了門,勉強把話說了出來。
“你再說一遍?”
許地主掏了掏耳朵,冷笑著問道。
聽著蠢兒子真的又重複了一次,許地主牙幫子都氣的疼起來了,看許大爺的眼神冷嗖嗖的。
誰都能和玥哥兒比?
開什麼玩笑,玥哥兒是什麼人,天上的星宿,他許地主得了天夢,辛辛苦苦瞞下身份,親手帶大的許家希望!
願哥兒是誰,來曆不明的外室生下的外室子。
若是大房冇有玥哥兒,他還能有一席之地。
現在,嗬嗬。
在許地主真實的內心裡,這個孫子連嫡長孫女元娘都比不上,居然敢登月碰瓷,去和玥哥兒比。
“滾。”
許地主懶得多說,連看蠢兒子一眼都懶得看,果斷開口。
“爹,不是,我知道你喜歡玥哥兒,但是願哥兒也是我兒子,當爹的總不能看著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吧。”
忍了又忍,許大爺冇忍住,有些怨氣的對許地主開口。
在男人看來,都是兒子,即使一個嫡一個庶,到底冇多大差彆,何況有麗娘這個寵妾親孃在,許大爺對願哥兒其實更喜歡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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