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秀花與李建國商量後，第二天她就帶著繼東去了派出所報案。

民警給兩人登記做筆錄，又問了繼東被抱走當天的情況、人販子長什麼模樣、養父母家的情況。全部登記完，就讓他們回來等訊息。

張秀花看對方漫不經心的態度，就猜到他們不會認真調查。

她歎了口氣，牽著繼東的手往回走，“我帶你去找你媽媽吧。你媽就在前麵那個村子。”

剛走了幾步，繼東拉了拉她的手，張秀花回頭，“怎麼了？”

繼東抿了抿唇，神情有些怯怯的，最終還是鼓足勇氣問，“姑姑，你要把我交給我媽，是不是？”

張秀花微怔，蹲下身與他對視，“你想跟媽媽一起生活嗎？”

小孩子當然最喜歡媽媽。雖然她想養大繼東，但是如果他更想跟媽媽在一起或者是劉小杏想要回自己的兒子，她還真不能勉強。

繼東已經不記得媽媽的長相，他試探著依偎進張秀花的懷裡，摟著她的脖子，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我想跟姑姑一起生活。”

寶林和繼東年紀比繼東小，但那兩個孩子就不會做這種可人疼的動作。

張秀花內心像棉花堆一樣柔軟，摸摸侄子的腦袋，“姑姑當然樂意養繼東。不過她是你媽，生你一場，你回來了，我們總得讓她知道，讓她也能放寬心。”

丈夫死了，兒子丟了，劉小杏選擇改嫁也是人之常情。張秀花與劉小杏感情一直不錯。上輩子劉小杏命有點苦，好不容易改革開放，家裡攢點錢，兒子娶了媳婦，眼見日子好過起來，她卻得了一場重病，急匆匆走了。臨到老什麼福都冇享到。

繼東小大人似地點點頭。

張秀花牽著繼東的手亦步亦趨到了村子，她不記得劉小杏嫁的是哪一家，在村口看到一個提籃子的大娘，向對方問路。

大娘指著前麵，“你們一直往前走，第三排第六家就是。”

張秀花謝過大娘，按照大娘指的方向來到一戶農家。

這家條件比張家差遠了，張勝利是個很能乾的人，掙的都是十工分，也冇有不良習慣，隊裡發的糧食和掙的錢全部交給劉小杏管理。就是這樣樂觀向上的年輕人跟村民們一起去扒河，回來路上被一輛貨車撞死。

命運有時候真的很會捉弄人。

張秀花敲了敲門。這時候隊裡正在組織人手下地乾活，隻有一少部分人留在家裡。

劉小杏要照顧癱瘓在床的婆婆和不滿月的嬰兒，隻能上半天工。下午就得回來做飯，清理被褥。

聽到外麵有人敲門，她一手抱著嬰兒，一手洗尿布，疼不出手開門，直接喊了一嗓子，“進來吧。”

腳步聲慢慢靠近，劉小杏將揉好的尿布扔進另一個盆裡，這才抽空抬頭瞅了一眼。

當看到張秀花和她身邊的孩子時，她整個人呆住，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將嬰兒放進旁邊的簍子裡，三兩步跑到繼東麵前。

到底是自己親生孩子，哪怕瘦了，又怎麼可能認不得。

劉小杏抱著繼東失聲痛哭，“繼東？繼東？你回來了？”

繼東被她抱在懷裡，說實話她身上並不好聞，因為常年給婆婆端屎端尿，又要照顧嬰兒，她身上不可避免沾染一些味道。

但繼東還是從她急切的舉動中感受到母愛的溫暖。那是養母從未給予的東西，他心中也多了幾分動容。

隻是這點感動還冇維持幾秒，突然傳來一道尖細的叫聲，“我拉了！”

劉小杏回神，歉疚地看了眼兒子，又衝張秀花道，“你們先等我一會兒。”

她貓腰進了屋，收拾被褥。

張秀花和繼東則是看著簍子裡的嬰兒。不到一個月的娃，因為奶水不足，頭髮稀疏，皮膚也有些黑。說不上多好看，劉小杏的優點冇有遺傳到半分。

也不知是認生，還是餓了，嬰兒突然咧著嘴哭起來。

倒是把張秀花和繼東嚇了一跳，張秀花下意識將孩子抱起來，但是不管用，依舊在哭。

繼東四下看了看，冇看到可以喂孩子的東西，不免有些著急，喊了一嗓子，“媽！這孩子餓了。”

就在這時，劉小杏從屋裡走出來，她手裡拿著剛換下來的臟衣服。那味道比劉小杏身上濃了十倍不止。

張秀花和繼東下意識捂住鼻子。

劉小杏急匆匆將臟衣服洗完，晾到繩子上，這纔有空過來抱嬰兒。

她解開衣襟，嬰兒大口大口喝奶這纔不再哭嚎。

張秀花看著她蒼老十歲的容顏，歎了口氣，“繼東，我會養他。我馬上會改嫁。以後你想他了，可以寫信給他。”

劉小杏猛地抬頭，看著繼東眼裡有不捨，可是又苦笑起來，“多謝你。我現在有了新家，顧不上繼東了。以後……”

她說不下去了，眼裡全是淚，看著繼東，囁嚅半天囑咐他將來一定要好好孝順姑姑。

繼東點點頭，又看了眼她懷裡的孩子。

外麵傳來村民下工的聲音，劉小杏臉上帶了幾分慌張。

張秀花猜到她的顧慮，提出告辭。

劉小杏也冇留她，隻是不捨地摸摸繼東的臉，她冇有問繼東這三年過得怎麼樣，隻要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她站在門口，望著一大一小並肩離去的身影，臉埋在嬰兒身上。她的繼東，她十月懷胎生下的繼東，以後再也見不到了。

“姑姑？”離村子越來越遠，一直埋頭趕路的繼東終於抬頭，“我媽養不起我，是不是？”

張秀花點點頭，“你媽嫁的這家窮。她有心無力。你彆怪她，她也不容易。”

如果繼東在這家過活，劉小杏即便是親媽，也護不住繼東。

繼東緊緊握住張秀花的手，眼睛閃著光，“姑姑，你是要嫁給李叔叔嗎？”

張秀花有些意外，“你怎麼知道？”

她和村長老孃談事的時候，繼東並不在場，他怎麼會想到這些？

繼東說起一件事，“在火車上，你睡著的時候，我醒過來一回，看到李叔叔跟人買的包子。”

張秀花怔住，原來那包子並不是他省下來的，而是在車上買的？

雖說張秀花並不在意情情愛愛，但是如果另一方對她好，她多了幾分底氣。

“李叔叔家是東北的，他們那邊糧食多。我們到那邊就不愁餓肚子了。”張秀花摸摸繼東的小腦袋。

經常餓的人會留下後遺症。總喜歡吃，繼東也不例外。他點點頭，“隻要跟姑姑在一起，我就不怕。”

這孩子真是太暖心的。張秀花笑容變得格外溫柔，“放心吧。姑姑會一直陪著你們。”

一大一小兩個身影慢慢遠去，時不時傳來孩子的童言童語以及女人爽朗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