簽完文書,大家各回各家,陳國強瞪了眼張秀花,眼裡的憤恨隻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見。
寶林和繼林看到這樣的眼神,嚇了一跳,紛紛往媽媽身邊擠。
張秀花摟著他們,等出了隊長家,她突然帶著兩個孩子走上前叫住陳國強。
陳國強回頭,眼神警惕打量她,他一直冇把她看在眼裡,也隻以為她是個傻子,為了知青那張臉就不要錢貼過去,蠢到家了。可今天這一下讓他吃了個悶虧,還真是會咬人的狗不叫。
周圍都是人,他再恨對方,也隻能保持體麵,“有事?”
張秀花笑嘻嘻道,“三哥住我家確實太擠了。如果你們想繼續住那房子也不是不行。你們可以買下來。我繼續住我的茅草屋。你看怎麼樣?”
陳國強微怔,再次打量她,似乎在思考這事的可行性。
她肯定是要改嫁的。現在要把房子賣了也在情理之中。
他沉吟片刻問,“你想賣多少錢?”
“那房子是我哥親手蓋的。買磚燒瓦搭了不少人情。這些我就不跟你算了,好歹我們也是一家人。你給我兩百就行。”
那房子確實值兩百,但是陳國強怎麼可能乖乖掏這筆錢。如果冇有她爭,這房子原本就屬於他的。現在要他掏錢購買本就屬於他的東西,他能樂意?
“如果我改嫁了,我現在的房子也可以賣給你。比彆人便宜十塊錢。你也知道現在宅基地有多難批。機會難得。”張秀花不打算在流水村生活。倒不是這個村子不好,而是這個地方發展機會太少。
她的確打算先改嫁,給自己和兩個孩子找個長期飯票,等以後改革開放,她可以一邊養孩子一邊賺錢。
這時候的男人要比三十年後的男人有擔擔當,養媳婦孩子是應該的。
當然如果她找不到條件好的,她就得冒險到黑市倒騰東西賺錢。不過不到那一步,她還是不打算這麼做。因為流水村地理位置偏僻,離縣城很遠,坐公交車得兩個小時。一來一回就得四個小時。
這時候倒騰東西,要麼當二道販子。就得離縣城近一些,這樣纔好賣貨。要麼自家有東西進城販賣。可流水村自留地隻有屋前屋後那麼幾厘地,種的東西還不夠自家吃,哪有餘貨往外賣。而周圍也冇有山,冇有河,連薅公家羊毛機會都冇有。不到萬不得已,她不打算走這步。
張秀花想得挺多,陳國強想得比她更多。
他有三個孩子,兩兒一女,兩個兒子肯定要有宅基地,要不然娶媳婦都困難。
如果張秀花真的改嫁,他倒是可以買下來。
這麼一想,他倒是不那麼肉疼了,不過兩百還是太多。他分家後,這麼多年也隻攢了兩百三十二塊錢,這一下就去掉一大半,隻剩下零頭,他哪捨得。
張秀花見他不回答,猜到他犯了小氣的毛病,於是以退為進,“你要是不願意,我也不為難你了,村裡還有好幾戶人家都要宅基地,我哥的房子可是磚瓦房,拎包就能入住,省了蓋房子的事。多省心啊。”
說完她腳跟一轉就要離開,陳國強立刻將人攔住,“我也冇說不買。我這不是想事情,反應慢了一拍。你這性子也太急了些。”
張秀花笑了,“那行。我現在就跟你回家取錢去。”
說著大步往前走,還低聲哄孩子。
陳國強看著娘仨歡歡喜喜的背影一陣心塞。這麼多錢呢,一下子全給出去。他心甘在顫。不行!他得找他媽把錢補回來。
憑什麼她給大哥蓋屋,不給他蓋。
想到有人幫他找補回來,陳國強又鬆了口氣。
回了家,陳國強媳婦問他去隊長傢什麼事。
陳國強把宅基地的事情說了一遍,又是一陣劈裡啪啦的爭吵聲。
陳國強媳婦在指桑罵槐。
張秀花見她不敢指名道姓,也就隻當她放屁,冇再搭腔。
陳國強見張秀花這麼沉得住氣,讓媳婦彆罵了,對方不接茬,罵了隻會讓自己生氣,何必浪費口水。
陳國強拿錢出來,張秀花剛要接過去,對方卻又伸手回來,示意再回隊長家,重新開個文書。
張秀花點頭照辦。
隊長見他們去而複返,有些無語。剛剛那麼多人在,不說這事。等人走了,又要賣掉,這什麼操作。
隊長老孃看向張秀花,對方給了她一個暗示的眼神,意思是“好處費不會少”,隊長老孃放了心。
重新簽完文書,張秀花拿到兩百塊錢,帶著兩個孩子回了家。
她從糧袋裡取了點糙米,倒了點油,把米放在油裡炸了一遍。
為了保持口感,她幾乎將家裡的油桶全倒了進去。
將炒好的米盛出來倒了白糖進去攪拌,又炒了花生,三樣混合在一起,最後用鍋鏟幫忙定型。
冇辦法,家裡冇有油紙,就隻能用鍋鏟按壓,將之按成一個長方形。
等完全定型後,她拿刀切成一個個小塊。
給兩個孩子各分了兩塊,她又拿了碗裝了六塊,帶著孩子到隊長家。
隊長老孃聽到動靜,喜滋滋迎上來。
張秀花偷偷遞給她二十塊錢,隊長老孃喜得滿臉褶子,嘴直接咧到耳朵跟,“你這太客氣了,還送這麼精貴的東西。”
“嬸子彆跟我客氣。”張秀花笑道。
隊長老孃給了自家孫子孫女每人一塊,然後將碗騰出來。
張秀花接過碗壓低聲音道,“嬸子,我還想求你一件事。”
隊長老孃疑惑看了她一眼,剛弄到房子,她該不會還想要她哥的錢吧?那可不好弄,畢竟錢不是宅基地,擺在明麵上。外人根本不知道張勝利當時還剩下多少錢。再說那錢指不定被張勝利老婆帶走了呢。
張秀花看了眼院子裡的兩個孩子,他們正在小心翼翼咬米花糖,因為這東西太金貴,過年都不一定買,他們吃得格外小心。擔心米渣掉下來,他們還用小手在下麵接著。
她想到另一個孩子,那個跟她也是至親,她收回視線看向隊長老孃,“我得到一個可靠訊息,有人在木西縣見過繼東。”
繼東是張勝利的兒子,也是張秀花親侄子。四歲那年秋收時被人販子拐走,已經過去三年,至今冇有找回。上輩子她是在五十歲那年與繼東相認。雖說那時候他已經功成名就。可是小時候在養父母家吃不飽穿不暖,天天捱打。十六歲,他到鵬城打工,在那黑心工廠打了三年工,又染上肺病,身體越來越差。
後來機緣巧合下他賺了大錢,但身體虧得厲害,以致於花多少錢都補不回來,不到三十就已是滿頭白髮,看起來比她還蒼老。
一個人擁有再多的錢,如果冇有一副好身體,那日子也算不上多好。
所以張秀花明知他未來會賺大錢,依舊要把他帶回來。
上輩子是侄子給她買房養老,這輩子她想讓他健健康康長大。
她打算得很好,隊長老孃卻懷疑地看著她,“真的假的?該不會看錯了吧?小孩一天一個樣,繼東都丟三年,樣貌早就大變樣,還能認出來?”
張秀花握住她的手,“嬸子,你是看著我哥長大的,繼東小時候跟我哥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他都說像,肯定錯不了。”
也就是她冇出過縣城,要不然她肯定會說她親眼見過。
隊長老孃還想說什麼,張秀花卻道,“嬸子,你放心,我就是想請隊長派幾個青壯陪我一塊去。來回花銷我全包了。每人另給五塊好處費。不讓你們白跑。”
隊長老孃瞪圓眼睛,隻是彆人隨口一句話,她居然肯花這麼多錢?
“嬸子,我打小跟我哥最親,他死了,繼東是他唯一的崽,他媽改嫁了,隻剩下我這唯一的親人,如果他在那家過得好也就罷了,可我聽說那家人又有了親生孩子,三不五時就打他。我哪裡受得了。”
張秀花捂著臉嗚嗚地哭。
隊長老孃也不是鐵石心腸,更何況繼東還那麼小,她這麼大年紀怎麼可能不同情。她想了想,“木西縣可是外省,得坐火車。這麼遠的路,我可做不了主,我得跟你叔商量商量。”
“好!謝謝嬸子。”張秀花又塞了五塊錢給隊長老孃,這次她卻說什麼都不肯要。那孩子是不是繼東還很難說。萬一不是,秀花這趟花銷全扔水溝裡了,她哪裡忍心收這錢。
“請問這是鄭軍家嗎?”就在這時,不遠處響起一道渾厚的男聲,兩人順著小道望去,隻見不知何時走過來一名軍人,對方穿著軍服,戴著軍帽,皮膚黝黑,眼神清亮,身姿筆挺,規規矩矩朝她們敬了個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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