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稀,本該是稀鬆平常的一個夜晚,雍王宮上空卻火光沖天,燃燒的火屑卷著忽明忽暗的紅飄零入夜,又漸漸消散。
“娘……娘娘,叛軍已攻破中門了!”
出去探查情況的小太監跑歪了冠帽,不知在何處絆了一跤,劃破了臉,又沾了些許塵土。
儘管狼狽,他仍努力剋製著顫抖的周身,向殿前佇立著雍容萬千的女人稟告著探聽來的信報。
魏後遙望著彷彿向著眼前席捲而來的火光,聽著喊殺哭嚎聲由遠及近,喃喃念道。
“淩兒,我們終歸是冇等到那一天,雍王朝,歿了。”
宋淩的手指收緊,握在劍鞘上的指節咯咯作響,心裡怕極,卻不願表露分毫。
幾步邁出殿外,白袍上的金蟒迎風而舞,人雖纖瘦,被火光與宮燈映出的身影卻堅毅似蘊萬鈞之力。
寒芒一閃,劍刃與刀鞘摩擦的鏘聲凜冽清鳴,劍鋒橫橫於魏後與小太監二禧身前。
“母後莫怕,兒臣定當護您周全。二禧,扶母後進殿,閉緊殿門。”
“今日我必死守此門,來一人,我便殺一人!”
魏後看著宋淩背影,她已長至女子最好的二八年華,卻日日與刀槍劍戟為伴,晨前昏後伏案。
她的淩兒長得更勝自己年輕時的卓世風姿,扮了十六年男兒身,眉眼如畫,還多了幾分蓬勃的英氣。
然這十六年來,卻不曾有一日像其他公主一般,描眉撲蝶,撫琴清歌。
為了保全地位與母國權勢,在她出生那夜費勁心力瞞下性彆,鞭策教導十餘載,一朝不敢懈怠,終歸成了一場笑話。
還累得她一同刻苦隱忍,不曾有一日開懷。
“淩兒,你逃吧。”
雍王暴虐,喜怒無常,這些年也時常有偏遠地界百姓起義被鎮壓之事。
魏後為保全萬一,命人造了條通往城郊的密道。
站在密道口,魏後同宋淩說道。
“這通道有去無回,石門一旦再度落下,便不能再打開,去吧。”
宋淩聽她言中之意,是不欲與自己同去,原已失了血色的唇瓣被她咬得幾欲滴血,梗著細白的脖頸第一次忤逆魏後的話。
“縱使宮城已破又如何?孩兒學武多年,若拚死一搏,即便殺不退萬千叛軍,卻未必不能為您和二禧掙個逃命的機會。”
“哪怕孩兒敗了,亦會伴著母後直至最後一刻,母後不走,孩兒亦不會苟活。”
魏後冷厲了半生的臉色終於有了絲縷破綻,隱有痛楚與不捨顯現。
“淩兒,叛軍恨王室中人入骨,定要斬草除根,如若母後與你一起逃了,追兵必至城外,不見你我屍骨不會罷休。”
“我已命人於殿內外布了火油,待石門落下,我會命二禧身穿你服飾與我一道殉身火海。”
“叛軍自是不知公子淩實乃女兒身,屆時自會認為殿內男女屍骨各一,是為你我母子。”
魏後轉頭問向二禧。
“你可願意,為你主子赴死?”
二禧規規矩矩的跪正身子,給魏後和宋淩各磕了一個頭。
“奴才願意。”
宋淩聽到此處已是淚流滿麵,哽著嗓子想再叫母後,卻發不出一點聲響。
魏後亦不忍再看她,拂袖轉身而言。
“淩兒,此前母後與你說過,你生來便是為拯救雍魏兩國國運而活,現下雍國已覆,母後把你自個兒的命還你,從此往後,天下再無公子淩,棄了你的姓氏,好好活下去。”
“不論何時,都要好好活著,母後要你活著。”
魏後的一行熱淚滾落,宋淩卻瞧不見了。
石門緩緩落下,宋淩眼見著二禧披上了她的褂子又看向她,似是動了動唇,說了幾個字,又衝她笑了笑。
石門合上之後,上方半人粗細的石柱滑下了半尺,結結實實卡住了門梁。
“母後,二禧……”
通道中並無半點光亮,宋淩探著十指摸上了冰冷的石門,哭了一會,直到感覺到指尖的溫度正在節節攀升,宋淩心中一片淒然。
殿中起火了。
這一刻她明白了究竟何為心若死灰。
然而她的命是二禧捨命換的,母後方纔的叮囑還言猶在耳。
“活下去。”
宋淩撐著發軟的雙腿站了起身,摸索著往相反的方向踱步而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通道到了儘頭。
雙臂向上一撐,果然有個活板門,宋淩定了定心神,氣下沉於丹田,勁運於經脈,隔空震開了木門上鋪陳的草甸。
天快亮了。
身上這件用赤金線繡的四爪蟒袍不能再穿了,脫下來點了把火燒了。
她一刻不敢耽擱,必須儘快遠離昭陽城,可抬頭四顧,並不知該何去何從。
一夜之間,國破家亡,這世上最在乎的人也已不在了。
公子淩,博聞強記,資質天成,七歲讀百書,八歲閱兵法,十歲秋獵一箭百步穿楊,十二歲一柄輕劍巧勝武師。
若不是那些個被母後持著藤條鞭笞挑燈夜讀的日夜,曾付出的非常人能懂的艱辛太過真切,她倒真會恍惚著以為這一生好似大夢一場。
往後,隻得棄了國姓,隱去一身本領,不能叫任何人猜疑她與宋淩有絲許瓜葛。
叛軍,亦是她曾經的臣民,懼怕公子淩捲土複國。
而旁的國家,多年來亦受雍國欺侮壓迫,若得知雍國王室有餘孽逃出,必定也不會輕易放過她。
如若這身藏了十多年的白皮嬌骨現於人前,等待她的將是怎樣一番折辱,自不用多說。
宋淩抬頭看了看日月即將交替的山巔,心中盤算著可去之處。
再往北百裡就是鳳陽王霍文公的封地,霍文公自她出生前便被貶去了與楚國交界之城,近些年派來進貢的使臣又儘數被雍王斬了。
不會有人識得她的樣貌。
接下來趕路的日子,過得捉襟見肘。
宮裡的東西帶出來不能換錢,她也不敢靠近縣城,餓了就摘些野果,獵野兔,還抓過一條蛇喝血啖肉。
夜裡睡在樹下怕有猛獸,睡在樹上又恐有毒蛇,不得好眠,七日下來,人瘦了一大圈。
走到鳳陽城時,守城門的還以為她是流民,不肯放她進去。
宋淩趁著夜色繞著城牆轉了轉,發現守備也不怎麼嚴密,找了個無人處翻了進去。
這十六年也不算什麼都冇留下,這身武藝雖然不能在人前再施展,卻可以乾一些偷雞摸狗的勾當。
苦中作樂的笑了笑,躲進了一戶人家的穀倉裡,因為太過疲累,在稻草堆上倒頭就睡了過去。
“娘!娘!糧倉裡鬨鬼啦!”
被清脆到有些震耳朵的童聲吵醒,宋淩揉了揉眼睛。
中年婦人的聲音漸近,驚得宋淩即刻警惕著爬了起來。
糟了,睡得太死了。
“你個兔崽子,一大清早的就說些不吉利的話,我看看什麼鬼敢偷老孃的囤糧?”
宋淩趁婦人還冇進來,利落的解了頭髮,長髮披落,又吐了點口水簡單擦掉了些許臉上的泥,換上一副驚恐的表情候著婦人的驚呼。
“哎呀媽呀。”
婦人被宋淩這副樣子嚇了一跳,不過驚嚇過後定睛一瞧,這倉裡躲著的分明是個年歲不大的小丫頭啊。
【作者篇外話】架空背景,有權謀,微宅鬥,題材設定與作者前作完全不同,請勿放在一起比較。如果不喜歡要棄書的話不用留言告訴作者,寫作不易,各位看官手下留情。同時也希望大家在書評區留下腳印的時候,儘量不要過多劇透,給後來的讀者留一些跟著書中人物遭遇共情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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