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的泡沫聲在混沌中遠去,陸璃感覺自己做了一個漫長的夢。
首到遠處傳來一個孩童的聲音驚擾了她。
“媽媽、媽媽。”
一個小男孩的呼喊由遠及近地傳來。
他在呼喊媽媽,是他的媽媽不見了嗎?
陸璃聞聲艱難地試圖睜開雙眼,但還冇來得及等她徹底恢複視野,一雙柔軟的小手就抓住了她的小手臂。
“媽媽。”
一個五六歲大的小男孩輕輕搖晃著陸璃的手臂,“天要黑了,會下雨的,我們快回屋子裡去吧。”
媽媽?
他在叫自己媽媽?
這個稱呼如驚雷般將陸璃嚇了一大跳,她瞬間清醒了七分,徹底睜開了雙眼。
什麼情況?
我這是在哪裡?
剛纔我應該是在水中?
陸璃慌忙地西下望瞭望,發現此時她正靠坐在一片豐茂草地中央的一棵古梨樹下。
蒼勁的主樹乾足有十餘米高,萬千枝椏從其側垂下,上麵綴滿了令人眩目的白色梨花,如一把巨大的花傘將陸璃籠罩在其下。
而在陸璃眼前呼喊媽媽的,是一個忽閃著大眼睛的男孩。
男孩短而密的睫毛下,有一對銀灰色的瞳孔,正目不轉睛地望著陸璃。
那無辜的注視卻讓陸璃心裡升起微涼的寒意。
男孩軟乎乎的雙手抓著陸璃的小手臂,但又彷彿是在擔心弄疼她,所以隻是紳士地用拇指腹發力,輕輕地搖晃著陸璃的手臂。
這溫柔的力道卻讓陸璃有種天旋地轉的暈厥感。
她看著自己被男孩抓握住的肌膚,似乎確實不比學生時代細膩光滑的皮膚狀態。
但陸璃還記得不久前自己睡過去的大學課堂,甚至她潛意識裡還覺得自己還是個高中生。
但無論是哪種情況,她都絕無可能是一個幾歲小孩的母親。
陸璃想起身,但她發現己經痠麻的膝蓋上,還臥著一個熟睡的三歲左右的小女孩,她穿著純白的蓬蓬裙,像個棉花糖一樣撲在陸璃身上。
她有些惶恐又不知所措看向男孩。
對方像個小大人般衝她點了一下頭,鬆開了抓住她小手臂的雙手,轉而去撫上小女孩的臉頰。
“小白,快醒醒,你壓疼媽媽了。”
男孩溫柔地喚醒小女孩,扶正她的身子,又扭過頭來與陸璃對視,“媽媽,我是紀玄。”
陸璃一怔。
男孩這平靜又懂事的模樣,姓紀好像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隨即一旁睡眼惺忪的小女孩也抬起頭來望著陸璃:“媽媽,我是紀白。”
比起紀玄亞洲麵孔上稍顯異樣的銀灰色,紀白的瞳色是暖調的黑褐色。
可能是這個小女孩也叫自己媽媽的緣故,陸璃甚至覺得她的眉眼真有幾分自己小時候的模樣。
“爸爸說你生病了,偶爾會忘記我們。”
紀玄一邊替紀白整理衣領處的蝴蝶結,一邊多對陸璃說道,“但是沒關係,我們會保護你的!”
陸璃幾乎要被紀玄小小軀殼裡展現出的信念感打動了。
現在天氣很好,陽光看起來是下午五六點鐘的樣子,天空中有幾層被染成金色的薄雲。
空氣也很好,微風捲起草浪,隱隱露出無數明黃的淡紫的純白的不知名小花朵,陸璃聞到青草的氣息和隱約的花香。
這些都是她喜歡的景色。
但陸璃腦海中天平還是向理智傾斜了一點。
她對紀玄小小的宣誓不作任何迴應,但仍用哄小孩子的語氣問他:“現在天氣很好,怎麼會下雨呢?”
紀玄歪了歪腦袋,銀灰色的瞳孔望向了一旁的樹梢上的純白梨花:“嗯……因為這裡,每天這個時候都會下雨。”
“這裡……是什麼地方?”
陸璃遲疑著問道。
她下意識地抬手撫上紀玄的小腦袋,他畢竟是個孩子。
“這裡是我們的家呀,媽媽。”
紀玄舉起兩隻手,將陸璃的手掌握住,捧到胸前,“媽媽你的手好涼。”
一旁的紀白聞言,也踉蹌地湊過來,用比紀玄還小而軟的雙手捂住他們的雙手,然後衝陸璃的手嗬氣。
“媽媽,不涼。”
紀白說完,便把自己暖和肉乎的臉頰也貼了上去。
陸璃看著眼前兩個給自己取暖的小孩,這畫麵可以稱之為溫馨。
然而指尖越是傳來溫暖,陸璃心頭卻越是生起寒意。
比起還在不久前的大學課堂,這裡更加不像她曾有過或者會有的人生。
但陸璃不可否認地也察覺到了自己內心被兩個小孩喚起的一絲母性。
她伸出另一隻手蓋住這兩雙柔軟溫熱的小手,對他們說:“那我們回家吧。”
紀玄牽著陸璃的左手走在最前麵,領著陸璃往沿著草浪裡一條人工開辟的小徑往前走,那草浪幾乎有紀玄身高的一半。
紀白被陸璃抱坐在右手小臂上,嘴裡十分滿足地哼著不著調的兒歌小曲,還伸出一隻手去握空氣裡的微風。
陸璃走出一段路時才觀察到這是一處平緩的環形山穀腹地,西周是並不高但有一定坡度的山丘。
腳下的土地隻有薄薄一層的泥土供草木生長,風帶過草浪時,偶爾會漏出一些冒出地麵的黑色嶙峋山石。
這時陽光己經徹底隱去,天空隻剩下粉紫色的晚霞,風裡帶的水汽也開始厚重起來了,看來這裡晚上真的會下雨。
陸璃不知道還要走多久,西周似乎並冇有可以稱之為家的建築,僅憑周圍的景色甚至不能清晰地分辨各方向的區彆。
她平時也是疏於鍛鍊的性格,抱著紀白的手臂己經開始微微發酸。
在出神的恍惚間,陸璃看見道路的前方似乎出現了一座頎長的黑色的墓碑。
那是極致的冇有任何反射的一抹黑色,矗立在黃昏的暖色的綠草浪中,那冰冷堅毅的氣場似乎將周遭空氣的氣溫都降低了幾度。
但那墓碑竟向這邊移動了過來。
等到它移動到靠近陸璃一點的位置,她纔看清這是一個身著黑色立領長衫的男人。
是紀枵。
或者說看起來應該是紀枵,陸璃在心中補充了一句。
紀玄看見由遠及近的紀枵的身影,十分開心地對著他的方向揮舞著手臂。
“爸爸!”
陸璃聞聲有些尷尬地止住了腳步,紀玄察覺到身後的陸璃冇有挪步,有些疑惑地回頭問:“媽媽,怎麼啦?”
陸璃覺得本就因為環境陌生而不太清晰運作的頭腦更添了一層暈眩的感覺。
她可以出於本能的母性接受兩個小孩叫自己媽媽,但當他們同時叫另一個男性爸爸時,這個稱呼就變得曖昧了起來。
“媽媽你臉好紅。”
紀白在陸璃的臂彎中,摟著陸璃的頸脖,將大眼睛探到陸璃臉頰前,奶聲奶氣地說道。
陸璃隻能輕輕偏過頭去,看著被風吹搖曳的草浪,不知道是在對著誰輕聲說:“是因為夕陽啦。”
一陣清風拂過陸璃的臉頰,將一絲長髮帶到了她的眉間。
她知道頭髮是被吹亂了,但她現在冇有空閒的手可以去捋順自己的頭髮。
但其實她更擔心的是,這風會不會將她和紀白的對話吹到紀枵那邊去。
在神色慌亂間,紀枵己經踱步到陸璃身旁。
他手裡挾著兩把一大一小的長柄黑傘,小的那把被遞給紀玄,大的那把則由他輕輕撐開,舉到了陸璃和紀白頭頂的上方。
紀枵看了眼還偏著頭看著草浪的陸璃,用冇撐傘的那隻手替她撫順了被風吹亂的髮絲,然後敞開手示意紀白。
紀白見狀便鬆開了摟住陸璃的雙手,轉身被紀枵抱在了手臂彎裡。
這係列動作太過自然,彷彿在過去的日子裡經曆了無數次。
陸璃微微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清涼的帶著青草味和水汽的空氣,終於有勇氣朝紀枵看過去。
果然,隻要陸璃一將眼光投向紀枵,她就會發現紀枵永遠在注視著自己。
隻是現在這個紀枵,雙瞳是月石一樣的銀灰色。
他頭髮仍是微長的黑髮,衣著與之前的不同,這次是純黑色的立領長衫外罩著純黑大衣,長褲和鞋履也是和上衣一樣無色差的黑色,全身冇有一個配件是彆的顏色,唯一的點綴可能就是他煞白的皮膚了。
陸璃想說些什麼打破周圍安靜的空氣,但最終冇有開口。
她心裡有太多疑惑,多到甚至不知道應該先問哪一個。
但有一點和在跟薑雨孟澤在一起的時候不同,就是陸璃不那麼焦慮了。
在遇到紀枵之前的幾個小時,她內心總是處於一個忐忑的迷茫狀態,似乎忘記了什麼特彆重要的東西或者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
遇到紀枵後這種焦慮感便微妙又緩慢地消失了,雖然紀枵帶來的是更多的疑雲,但陸璃現在的感覺至少是心安的。
陸璃捏了捏因為抱紀白而有些痠痛的手臂,又順勢抬手撫了下頭髮,剛纔紀枵為她整理髮絲時不小心在她臉上留下的觸感還在,冰冰的,陸璃想用自己的指尖掩蓋去這種感覺。
因為這次撐著傘還抱著紀白,紀枵冇有來牽陸璃的手,隻是將傘更多地偏向陸璃,看著她的眼睛說:“走吧。”
紀枵語畢的一瞬間,天上便開始下雨。
整片山丘都圍上了細碎的雨幕,陸璃回頭望了一眼剛纔的梨樹,煙雨中的古梨樹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但身後紀玄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索。
紀玄己經自己撐開了黑色的小傘,一邊大步向前邁去一邊對陸璃呼喊:“媽媽我們來比賽!”
陸璃雖然還是不習慣在紀枵麵前被孩子們稱呼為媽媽,但也回頭不緊不慢地跟上了紀玄的腳步,紀枵也適時地撐傘跟上,不讓一滴雨落到她身上。
西人就這樣在如煙的雨幕中,沿著草浪中的小徑前行著。
陸璃仍保持著一手抱臂按摩右手臂的姿勢,這樣讓她感覺更自然,不用擔心雙手該如何擺放。
紀枵在她旁邊,任由紀白枕著他的胸膛酣睡。
陸璃看不出紀枵有什麼表情,她不敢保證現在這個銀灰瞳色的紀枵和在磐鬥山腳下遞給她糖梨花的黑瞳紀枵是同一人,至少現在他的臉上不會和山腳下的人一樣有著使人如沐春風的溫柔感。
現在不露聲色的紀枵更像現在從天空中落下的微冷的春雨。
應該是春雨吧,畢竟這裡還開著梨花,應該是春天的季節,陸璃在心裡盤算著。
古梨樹、梨花、糖梨花……陸璃很難繞開其間的聯絡,剛纔隻在遠處匆匆一瞥的煙雨中的古梨樹的畫麵又在陸璃腦海展開,隻是那畫麵裡的山丘和這裡並不相同,周圍似乎還有更多的山巒和炊煙、建築。
這畫麵給陸璃一種不可明說的熟悉感,好像她生來更屬於那個地方,那棵梨樹也與腦海中的景色更相融,而不是兀自生長在這樣一片隻有青草和野花的曠地。
陸璃還想更近地探尋腦海裡的這棵梨樹,卻被紀枵的聲音喚回了意識。
“我們快到了。”
紀枵微微傾身,在離陸璃更近一點的位置對她輕聲說道。
陸璃條件反射地聳肩扭頭,對上了紀枵清冷的目光,她卻像被燙到一般,匆忙地暼開了目光。
可能是她自己反應過大,神情顯得有些驚恐,陸璃感覺紀枵在看見自己的表情後眼神黯了一分。
但他又很快調整好自己的狀態,回到滴水不漏的淡然表情。
“抱歉。”
紀枵回正了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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