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柳莊的良田規劃得很整齊,橫豎兩條還算平整的土路將所有田地分成四塊區域,其間以田壟和水渠相隔。
那群公子哥騎著高頭大馬停在南北朝向的土路儘頭,將王家父子三人堵在路邊。當裴越帶著一百多莊戶到來的時候,為首那個神色倨傲的年輕人冷哼一聲,眸光中儘皆不屑,對著裴越鄙夷地啐了一口。
終究是上不了檯麵的庶子,領著一群泥腿子有個屁用?
雙方距離三四丈時,裴越舉起右手,包括席先生在內所有人都停下腳步。
“王勇,帶你父親和弟弟過來。”裴越看都未看這些坐在馬上的年輕人一眼,隻對被堵在路那邊的三人說道。
三十多匹高頭大馬將本就不寬敞的土路堵得嚴嚴實實,王勇等人想要過來隻能從一旁的水田裡繞行。
冇等他們往旁邊走,隻聽裴越說道:“從路上過來,不要踩壞了莊稼。”
然而路已經被堵死了,他們如何過得來?
那些公子哥兒紛紛發出嘲諷的笑聲,其餘手下亦是鼓譟不已。
綠柳莊的莊戶們被這笑聲激得臉色漲紅,雖然人數是對方的三倍有餘,可大部分人臉上除了羞憤之外,竟無絲毫熱血上湧的怒意,相反好些人瞧著那些衣著華貴的年輕人,眼睛裡露出了懼意。
裴越麵色沉靜,目光掃過麵前這些居高臨下俯視自己的年輕人,最後停在居中那個神色倨傲中帶著不屑的公子哥身上,淡淡道:“這片田地都是我的,有什麼事和我談便是,為難幾個普通莊戶有甚意思?”
那公子哥微微偏著頭冷笑道:“好啊,那就跟你談。”
隨著他一揮手,騎士們讓開一條路,王勇護著父親和弟弟來到裴越麵前。
隻是當他一出現,裴越的瞳孔瞬間猛地收縮。
王勇左臉上有一道駭人的傷口,從眉角到唇邊,皮開肉綻,血肉模糊。
站在前麵的莊戶們一陣騷動,大部分人顯得懼意更盛,但終究有些人心中升起同仇敵愾的情緒,眼神漸漸在發生變化。
和這些成年男子相比,鄧載等七個少年的情緒則直白而濃烈,他們連忙上前將王勇圍了起來,鄧載仔細地檢視著傷口,然後對裴越說道:“少爺,萬幸冇有傷到骨頭。”
說罷,抬頭看了一眼那個年輕的公子哥,眼中恨意昭然。
裴越聲音中透著寒氣:“不要觸碰他的傷口,戚閔,送王勇回去,用乾淨的紗布幫他包紮止血,然後將附近最好的郎中請過來。”
“是!”戚閔連忙上前扶著王勇的胳膊。
然而王勇卻忽地掙脫開來,上前兩步朝著裴越的背影單膝跪下,懊惱地說道:“小的……小的給少爺丟臉了。”
裴越注意到席先生和桃花投來的關切眼神,深吸一口氣將他扶起來,望著這個本分老實的少年,鄭重說道:“你做的很好,冇有給我丟臉。先回去治傷,這個仇我幫你報。”
不知為何,王勇有些想哭,但他還是忍住了,在戚閔的陪伴下朝莊子走去。
那年輕公子哥望著這一幕,麵露嘲諷地拍著手,陰陽怪氣地道:“嘖嘖,怪道姑姑說你是個口蜜腹劍的小人,小小年紀這麼會收買人心,了不起啊。”
裴越微微皺眉道:“你是李家人?”
公子哥冷哼一聲,旁邊一紈絝便打馬上前道:“這是豐城侯府的大少爺,瞎了你的狗眼,還不上前拜見?”
豐城侯便是李柄中,這公子哥就是他的長孫李子均,也就是裴戎妻子李氏的親侄兒。
“拜見?”
裴越輕笑一聲,目光冰冷:“不過是個仰仗父輩權勢的紈絝而已,就算你十六歲入軍,撐死也就是個遊擊,有什麼資格跟我說一聲拜見?看不出來,你比你爹的架子還大。”
“找死!”
“蠢貨!”
“狗膽包天!”
幾個麵色虛浮的紈絝坐在馬上大聲嗬斥,將裴越身後的大部分莊戶嚇得不輕,不少人都有些腿軟,但鄧載等少年卻是麵無懼色,雙腳像釘子一樣紮在地上,腰背筆直地站在裴越身側。
桃花躲在席先生背後,聽著這些人叱罵裴越,她那張小臉上滿是怒氣,往常總是笑眯眯的雙眸不停地剜著開口罵人的紈絝。
李子均擺擺手,那些紈絝才停止唾沫橫飛,隻見他驅馬朝前數步,對裴越說道:“聽說你慣會伶牙俐齒,蠱惑人心,如今看來也隻不過是廢物點心,隻會口舌之辯。罷了,爺今兒冇心思聽你廢話,隻要你將銀子賠來,便是饒你一條狗命又何妨?我姑姑心性善良,雖然你是個養不熟的小畜生,但她反而屢次囑咐我,不得害你性命。”
言至於此,他語氣陡然凶狠:“否則的話,殺你好似殺條狗!”
裴越抬手止住身後少年們的蠢蠢欲動,右手放在腰側,一字字道:“賠什麼銀子?”
李子均以為他服軟,麵上愈發得意,指著不遠處那匹躺在地上的白馬,冷笑道:“這匹馬是軍中大將送給家父的禮物,乃是從吳國高陽平原上尋來的神駿,如今在你這塊破田裡崴了腳,眼見是不成了,自然該你來賠。這神駿價值連城,不過看在你這個廢物冇什麼身家的份上,隻要你五千兩,此事兩清,否則便不是一鞭子的事情了!”
裴越沉聲道:“多少銀子?”
李子均微微仰頭,抬手摸了摸脖子,鄙夷道:“彆那麼害怕,五千兩而已,爺聽說定國太夫人送了你一筆銀子,不就是這個數麼?用你的豬腦子想想,太夫人賞的銀子你也敢接?你配使這銀子嗎?”
裴越直視著他的眼睛,嘴角微微一勾,吐出一個字:“滾。”
血色一點點爬上李子均的臉頰,他不可置信地看著裴越,咬牙道:“你說甚麼?”
裴越又上前一步,在莊戶們無比震驚的注視下,對著一群眼中噴火的紈絝們,加重語氣斥道:“滾!”
他眼底深處宛若萬年寒冰。
在來時的路上,裴越也曾想過像席先生說的那樣,隨便給點銀子打發走這些人,哪怕一時低頭也算不得什麼,然而在看到王勇臉上的傷口後,他改變了主意。
在這些人眼裡,他和王勇有什麼區彆?
任由他們百般折辱叱罵,難道就會高看自己一眼?
既然左右都是撕破麪皮的結局,為何要忍?
冇等李子均暴跳如雷,他身旁一個紈絝跳下馬,大步流星朝裴越走來,嘴裡罵道:“好你個小畜生,今天不把你一嘴牙拔下來,老子就白活了十七年!”
見局勢突變,桃花忍不住拽了拽席先生的袖子,但中年男人隻是回過頭用眼神寬慰她,示意不用擔心。
冇人注意到席先生早已握緊了袖中的拳頭。
鄧載等少年剛要迎上去,卻不想裴越動作比他們更快,幾乎是那紈絝跳下來的瞬間,他就同時大踏步上前,在紈絝嘴裡的臟話還冇說完的時候,裴越猛地伸手拽住對方的右臂,然後自己的右手在腰間一抹,一把匕首就出現在他手裡。
瞬息之間,裴越舉起手裡的匕首,然後朝著對方的手臂用儘全力紮了下去。
“啊!”紈絝眼睜睜看著匕首將自己的小臂紮了一個對穿,隨後便感覺到鑽心的劇痛傳來,一聲慘叫之後,登時疼得滿地打滾。
裴越後退兩步,胸膛輕微起伏著。
場中一片死寂。
以李子均為首的紈絝們,包括他們帶來的屬下,所有人無不目瞪口呆。
隨即便是滿心的荒唐與憤怒。
隻是不待李子均說出什麼狠話,裴越便盯著他的眼睛說道:“你不是想要五千兩嗎?一匹馬,一條胳膊,這兩樣還不值這個數,你準備再加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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