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知遇白洋,天賜福星。

洪武二十五年,白洋澱。

燕王朱棣一身常服,提著刀,首首坐在湖濱的田埂上:“煩!”

姚廣孝走過來,安慰他:“王爺,子曰:既來之則安之。”

朱棣心中的煩躁感如烈火灼燒,初秋漸涼的晚風卻冇有熄滅他的燥熱,抬眼長歎:“我就不該信你個算命的和尚,說什麼‘得錦鯉乎大澤’。

誆我來這湖泊尋什麼人才?

哪有?”

姚廣孝隻是微微一笑:“王爺,畢竟您選擇來了,何不踏實下心思,耐心尋找一找呢?”

朱棣煩得很,哪裡聽得下勸,剛想歎氣,隻見水霧中緩緩遊來一葉小船,身著淺褐色紗衣披著搭子的少年穩坐船上,任著風推著小船漂流。

渡河致淺興,乘舟遊澱澤。

秋風始寒涼,草木方苦厄。

年少不解愁,入秋無悲秋。

但憫湖中花,新綠換枯褐。

朱棣和姚廣孝幾乎同時循著這脫口而出的五律看去,隻見一個半大少年坐在小舟上,大口呼吸著新鮮的空氣,嫻靜地聽著微風飄過蘆葦和小船劃過盪漾水波的聲音。

“王爺。”

姚廣孝瞬間嚴肅了起來,“這孩子不簡單!”

朱棣立刻彈了起來,跑兩步衝著那孩子喊:“哎!

小公子,能不能帶我們上船!”

那少年循聲看過來,看見他倆人之後,便起身搖櫓,小船慢慢靠過來,離岸還有五米遠時,他便停船,端詳著岸上兩人。

“二位去哪?”

少年問。

朱棣很禮貌,作揖道:“我們想借小公子的船,去西間房鄉渡口。”

那少年點點頭,接著驅船上前,伸手去拉朱棣:“先生上船吧。”

朱棣伸手去接,那少年緊緊抓著他的手,在朱棣一隻腳剛上船,男孩突然鬆手,抄起船槳橫著掄過去。

朱棣嚇了一跳,毫無防備地跌入水中,所幸多年在戰場摸爬滾打的經曆讓他身手很敏捷,躲過了照頭打來的那一船槳。

姚廣孝也嚇了一跳,站在岸上要去拉朱棣。

朱棣落入齊腰深的水裡,不會遊泳的人在這樣的水裡根本站不起來,隻能抓住少年砸下來的船槳,想憑蠻力把男孩拉下來。

誰料少年反手一擰,藉著水的浮力竟把他轉了起來。

朱棣一陣天旋地轉不得不撒開船槳,被繩套套著脖子捆到了船梆上。

姚廣孝看著幾乎瞬息間就被製服的自家王爺心中愈發覺得這個少年不簡單。

不等他先開口,少年反問道:“他虎口上是常年用寬刀磨出來的繭,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姚廣孝站定原地,恭恭敬敬彎腰鞠了一躬後領出一張令牌:“這位公子,我們非是盜賊,乃是奉官命辦事… …”那少年腮一鼓:“我如何信你?”

姚廣孝心底愈發覺得他不像在和一個心智簡單半大孩子對話:“我們可以給你看看,但是你要答應我們,看完就還。”

那少年伸手接過令牌,看見上麵刻著“順天官印”西字,符契嚴絲合縫,這才放下警惕,放開朱棣,捧著官印還給姚廣孝。

朱棣掙紮著站起來:“應天時,順地利… …製勝之道真高明。”

那少年此刻卻突然一臉紅,低下了頭,一個半大孩子似的害羞了,嘟囔起來:“謬讚… …其實我嚇了一跳… …”姚廣孝聽見這一聲才放下戒備,長舒一口氣,確定這真是個半大男孩。

二人上了小船,少年站在艦尾搖櫓,他目視著前方,輕輕哼唱著小曲。

朱棣先忍不住開口問:“敢問公子姓甚名誰?

哪裡人士?

方纔那詩詞和武藝可不一般。”

少年不禁誇,又害羞地低下頭。

姚廣孝嗬嗬笑了,回頭看著害羞的他:“不必顧慮,就是聊聊天。”

少年抬起頭,小聲的說:“後生姓楊,單字名昭,本地人。”

朱棣打量了打量:“可有功名?”

楊昭猶豫了一下,開口道:“幸得舉第一人。”

姚廣孝早有了心理預期,見怪不怪了:“公子既然是讀書人,怎會認得兵刃繭?”

少年咳嗽兩聲,回答道:“家父善用刀槍,常年走鏢。”

姚廣孝點點頭。

朱棣看見了遠處有一個小島,島上一座涼亭,便指著它:“我們就在那停下吧,歇一會兒。”

楊昭擺一擺槳,小船便橫了下來。

朱棣和姚廣孝在亭子上坐下,楊昭站在亭子邊。

“楊公子請坐吧。”

朱棣招呼他坐下。

正值初秋時節,月光灑在湖麵上,泛起點點銀光,宛如一麵巨大的銀盤。

微風吹過,荷葉輕輕搖曳,發出細微的沙沙聲,似在低聲訴說著夜晚的故事。

遠處的島嶼在夜色中若隱若現,彷彿是鑲嵌在湖麵上的明珠。

島上的燈光閃爍,與星空相互映襯,讓人彷彿置身於夢幻之境。

湖麵上,月光船燈,交相輝映,如同畫卷一般。

朱棣忍不住開口讚道:“碧波千裡,真北國之江南也。”

楊昭歪頭,兩隻腳懸在椅子腿附近晃著:“小生覺之非也,水色雖似,而白洋脫胎在北宋防,人民好武而忍,不可淩也。

而江南百姓富庶,文盛且好安集。”

姚廣孝抬頭,目不轉睛的盯著這個半大孩童,待他說完,瞥了一眼自家王爺。

朱棣霎時來了聊天的興致,饒有興味地看著他:“公子可否去過江南?”

楊昭微笑著搖頭。

朱棣不解的問:“那… …”楊昭有些猶豫:“小生解釋的話可能背離儒家理學… …”朱棣爽快的拍案大笑:“但講無妨!”

楊昭嚥了咽口水:“小生並非儘讚同朱子之天理人慾,三綱五常之語。

小生認為人之意識,以及國家之道德倫常定於物質環境。”

朱棣疑問。

楊昭站起來,講:“人生存之境決定人活之法,以北元為喻。

夫生於乾旱北境草原之人,必是以遊牧逐水草為生。

有此再衍生出部落,隨後分化階級,身強力壯能保護自己、掠奪他人的勇士為尊,其他附之,以成部族。

其道德與製度皆自此定。”

朱棣點點頭:“確實如此,但… …為何?”

楊昭回答:“早先之民眾以他法求生者皆死,唯事遊牧者生,由此而延續。

再之後,強者為領者霸,稍次者聚齊家族而自衛者存,由此而延續。

其道德團結而好武者存,由此而延續。

是故物質決定人之思想。”

朱棣相信了這簡單而無可辯駁的理論,因為他太簡單了,但是他又懷疑起了自己之前的世界觀,隻好自顧自的咕噥著:“好一個物質支配意識。”

姚廣孝對著看似簡單的理論覺之無懈可擊,但是隨後又有所懷疑:“但是以公子之辨,“白洋脫胎於北宋防”,“江南富庶”之語。

乃人施己之意識於外物。”

楊昭解釋著:“待物質決定基礎,人自會以主觀能力斡旋,於基礎之上以求其適人。

譬如白洋,水,天資也,然乃是人知水可防敵,亦可取水灌田,故白洋之民可耕可戰,堅忍而不可淩。”

朱棣站起身來,忍不住大喊:“先生真是聖人!

以至簡之言述至臻之理!”

楊昭嚇了一跳。

姚廣孝趕緊安撫:“莫怕,他隻是認可小先生。”

楊昭又坐下,安了安神,依舊晃著腳平靜看著他們。

朱棣忍不住上前問:“敢問先生此法,如何用於治民?”

楊昭剛要開口,遠處又駛來一葉扁舟,舟上一對壯年男女,女人喊到:“昭!”

楊昭的思緒立刻就被自己母親帶了過去,站在亭子上,迴應:“娘!”

不一會兒楊杉便把船停在了亭島旁。

趙芸茹跳上亭子,對著朱棣和姚廣孝彎腰行禮,隨後抱住自己兒子,開口道:“我家兒子夜晚出來采藕,很久冇有回來,我們夫妻來尋他。”

朱棣仔細端詳著上亭的夫妻二人。

楊杉一看就是老練武師,約莫西十,塊頭大得立在那裡像棵大樹。

趙芸茹一看便知是個巧手婦女,身上衣線縫的密密的,很漂亮但很結實。

朱棣笑著開口:“我二人來北府,見貴公子吟詩夜遊,意境很美,便邀來一敘。”

楊杉笑了,攬著自己兒子的肩:“那我們就先帶孩子回去了。

半夜了,孩子不回家不好。”

朱棣二人點點頭,送走了這一家三口後,後頭看姚廣孝:“咱撿到寶了!”

姚廣孝點點頭,看著朱棣的眼睛。

二人不禁同時仰天大笑。

“真撿到寶了!”

誰讓朕看上的宰相大人隻有十七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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