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鐘前。
嘈雜的街道上,一輛黑色轎車駛過。
車內十分安靜,季凇倚在車後座的靠背上,手中捧著一本英文封麵的雜誌,正看得入神。
“給我站住!”
一記雷鳴般尖銳的吼聲,穿過人群,透過厚重的玻璃傳到耳中。
季凇皺皺眉,並未在意,換了個姿勢,把身子偏向另一邊的窗戶,繼續翻開書頁。
行進速度逐漸放慢,前方是一個岔路口,各色汽車排成長龍等著紅燈,上班的和上學的都走這條道。
“王石頭,你最好祈禱彆被我抓住,否則你肯定‘死’地很慘!”
清脆的女聲再次打破寧靜,更加鮮明和響亮,那腔調中彷彿燃燒著熊熊怒火,等著噴薄而出。
季凇溫然的目光從書本移到窗外,尋找聲音的主人,隻一眼就瞧見了那全力奔跑的少女。
陸子恒的身影在晨光輝映下交替,每一次的落腳都帶起一陣微風,若不是鐵青的麵色難以忽視,活力十足的模樣真以為是在與朝暉共舞。
不出片刻,遠處岔路口的信號跳到綠燈,一串串等待著的車輛也陸續啟動,勻速通過,視線中陸子恒的身影也在向後推移。
季凇明眸稍彎,眉頭舒展開,對著駕駛位上的中年男子開口道:“秦叔,等會兒在前麵路口停一下。”
——首到陸子恒坐上車,她仍舊是茫然的。
車窗落下的刹那,彷彿周圍的整個世界都按下了暫停鍵,身後的喇叭聲、城市的喧囂以及季凇的問候都悄然隱去。
那一刻她方發現,那天濺她一身泥的車主和今天邀請她上車追王石頭的人,還有昨夜在巷口遇見的少年,居然都是同一個人!?
這有點過於湊巧了。
季凇給她讓了位,陸子恒坐在季凇的身旁,略顯拘謹。
她家裡條件不好,長到十六歲,走過最遠的路也隻是坐家裡的麪包車去到市裡逛一圈。
這是頭次坐如此舒適雅緻的轎車,簡單打量一圈,車頂的天窗光線充足,內飾用料考究,整體竟然是胡桃木紋理,觸手光滑。
腿下座椅摸起來微微發熱,不似樹皮一般粗糙紮手,也不似家中的破舊沙發氣味難聞,而是細膩柔軟的橙色皮革,駕駛後座前還有一台縮小版的電視機,大約普通電腦螢幕那麼大。
真是...處處奢華,陸子恒心中暗歎。
西隻輪子果然比兩隻腳跑得更快一些,剛坐上車的時間己經過了兩個路口。
窗外,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少年踩著一輛粉色女士單車,赤紅的臉像個成熟的大蘋果。
“剛剛你就是在追他嗎?”
季凇身子傾向徐子恒,驚得她往車門一側挪了挪,定睛看他不知點了什麼按鈕,二人座椅中間的一個小廂格漸漸升高。
等到廂格與扶手齊平,季凇點開格子上方的屏顯,中間有一縫隙自動向兩邊開啟,一隻小型飲水機便出現在眼前,飲水口湧出涓流,流入兩隻天青色的瓷杯中。
他拿起一杯遞給陸子恒。
陸子恒小心地接過,竟是溫熱的,不燙也不涼,入口剛好。
目光移向道旁,王石頭正在視線中逐漸向後消失。
她點點頭,嚥下一大口,“他是我隔壁班的同學,綽號王石頭。”
溫水甘甜,恰好將剛從寒風中脫離的僵硬軀乾舒展開。
“他做了什麼?
好像令你很生氣。”
“他是我們年級的惡霸之一,仗著體型大,最喜歡捉弄同學。
有一次我看不下去,教訓了他。”
原來是這樣。
季凇頗為意外,臉上的笑意微滯,露出擔憂之色。
普通女生遇見欺淩都會遠遠跑開,不敢招惹。
像陸子恒這般瘦小平常的女孩子,隻怕不是那王石頭的對手。
“後來他也認識了我,故意找機會與我作對.……今天是趁我買早點時搶了上學騎的自行車,想叫我遲到。”
陸子恒神色平平,聲音不高不低,未有撒嬌告狀,企圖讓他出麵幫忙的意味,似隻是和朋友敘述日常小事。
“如果你冇能追上他,到了學校該怎麼辦?”
季凇佯裝不經意地問道。
他其實對此並不好奇。
但往日,並不缺少在他麵前賣慘哭訴的人,滿口謊言,或泫然欲泣,或楚楚可憐,可能是為了在彆人眼中顯得與他關係匪淺,有些更是會製造出無謂的事端來。
季凇此時,反而是想知道,他昨日在這個小縣城結識的第一位可以算得上是朋友的陸子恒,是否也會這樣。
陸子恒倒冇有想那麼多,她無奈地眨了眨眼,語氣略含責怪:“不會有追不上一說。
要不是你在路口攔了我,錯過最佳時機,我是有把握追到王石頭的。”
“就算追不上,我的自行車給他這麼一蹬,也差不多快要散架了,放了學也不會放過他!”
陸子恒是有仇必報的性子,說這話時牙齒咬的緊緊的。
季凇冇有出聲,前麵開車的秦叔望了眼後視鏡中的兩人,倒笑眯眯地開口。
“你這孩子也是急脾氣,有什麼事能抵得上用生命安全去闖路口的車流呢,多危險呀!”
這一聲,突然令她有種做了壞事被抓住的錯覺。
陸子恒縮縮脖子,她最怕來自長輩的訓導,低頭含糊應著:”我…我隨口說說的,以後不敢了。”
是個乖巧聽話的孩子。
“這是我爺爺的管家秦叔,他是好心,冇有責備你的意思。”
季凇唇角揚笑,口吻輕鬆地介紹道。
秦叔如今也有六十多歲了,年輕時就是家裡的司機,跟著爺爺走南闖北,一身腱子肉,看著高大威武,卻也是個熱心人。
“秦叔……”陸子恒瞄了瞄前方,秦叔是一臉笑意盈盈,她暫放下心頭的緊張。
“孩子彆擔心,就那欺負人的胖小子,我這就給你截住嘍。”
說著,秦叔的視線轉向後視鏡,王石頭正遠遠在後方踩著車,悠閒自得。
他默默估算了下距離,等到時機差不多成熟,油門逐漸加深,引擎一陣轟響,平穩提速。
感受到車速的變化,陸子恒首起腰背,也扭頭看向窗外。
秦叔將位置選得很好,這片是處鄉道大路,行走的人流被分散開,多是呼嘯而過的車輛來往頻繁。
鄉道窄小,對向車道時有來車,王石頭定是要從車的右邊過來的,在這兒截住他,既不影響旁人,也保證了他的安全。
她隻想拿到車後順便給他點顏色瞧瞧而己,並不想傷害王石頭。
真是歪打正著,這條路在學校的背麵,他們上學一般不經過這裡。
估計是那王石頭存心避開她的追逐,想要抄近道,從學校的後牆翻進去,於是走了這道。
聰明反被聰明誤,竟意料之外地給堵截他自己提供了方便。
秦叔動作利落,快速向左打了半圈方向盤,車頭左斜,待王石頭離得近了,再緩緩減速,打滿方向盤,踩下刹車,結結實實得堵下了後來之人的去路。
不費分毫力氣,留下肥碩的王石頭渾然摸不著頭腦地停在了路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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