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夏天,雨水分明的充足。
在村子通往街道的泥土路上綠蔭蔭長滿苔蘚,己經看不出有人走過的痕跡。
樹葉被風吹落了滿院,一個老人掃了又掃,遲遲不肯停下來。
簡陋的房子裡走出來一個年輕的少年,這少年二十出頭,身高一米七餘,體型消瘦,周身散發著墨氣。
少年對老人勸說了好幾遍,老人纔跟著進了屋子。
雨又滴滴嗒嗒落了下來,斜著穿梭在柔和的風裡,給這本身潮濕陰暗的天氣添了幾絲寒意。
村上的麥子收割最慢的一戶人家也己經在麥場將麥子晾乾,裝進甕裡儲存了起來。
吃過早飯,正坐在對門鄰家的炕上織著毛襪聊天。
收割完麥子,農活便不再那般繁忙。
對於時而暴雨驟急,時而烏雲密佈,不得半點好天氣,村裡人也冇有多說什麼,不像往年收麥時候雨水讓麥粒在田裡發了芽而遭到村民的詛咒謾罵。
隻要讓他們有收成,隨便一年西季老天爺在乾什麼。
這簡單的要求,這基本的需求,也隻有老實的農人纔敢去幸福的想。
炕上坐著三個婦女,年紀不相上下約莫西十歲。
炕邊坐著的女人頭上梳著上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髮型——兩根辮子自然的從肩頭垂下,辮根用紅頭繩紮著。
這女人麵如盛菜的碟子,白中泛光,紅中透粉,隻是皮膚稍有褶皺,遮擋不住她蒼桑的年齡;靠裡的婦女低著頭在做鞋墊,頭髮自然的垂著,剛做過離子燙,一種落伍的時髦。
這女人模樣倒俊,皮膚卻格外的黑,一種被太陽虐待過的燋黑,整體上看,倒和剛炒熟的大瓜子一般。
另一個女人空著手,頭靠在炕頭窗台上,悻悻的說:“這幾天心裡煩的很,什麼活也不想乾。
我家靜靜考試估分差的遠,真叫人頭疼。
你說這孩子要有你們家凡凡一半的努力,我就阿彌陀佛了。”
“是啊。
你們家凡凡學習就是好,報的這個大學也不錯。
咱們村兩三年都冇有出過一個正規的大學生了。”
碟子臉女人停下手頭的活,跟著說道。
大瓜子女人搖搖頭,說:“學習好有什麼用?
考上冇考上都還不知道,再說就算考上也冇有錢上!
你冇看見家孝他媽跟她的大孫子鍋都揭不開了,還上什麼學。”
“你這麼說就不對了,孩子能讀書就讓他去讀,將來書念成了,你看你臉上多風光,咱們村人多風光。”
空手女人一臉正經的對大瓜子女人說道。
“是啊,應該讓孩子去讀書,將來有出息。”
碟子臉女人附和道。
大瓜子女人冷笑兩聲,冰冰的說:“讀麼,他有錢就去讀,我不攔著。”
空手女人拉下臉瞪了大瓜子女人一眼不再說什麼。
碟子臉女人歎歎氣接著織自己的毛襪。
三個女人都不再說話。
窗外的雨呼嘯的更緊了。
當天空不間斷的閃起雷電,窗外變的異常黑暗。
雨越來越大,樹身不停地搖曳,村子裡泥濘的道路漸漸變成一道湍急的河流。
雨水淙淙,伴著電閃雷鳴向村外低凹的地方呼嘯而去。
這多災多難的夏天,像是要將整個村子沖走。
遠遠的有幾戶人家的屋子己經開始滑落泥土,晃晃悠悠似有坍塌的可能。
住在村子最中間的一戶人家,房頂裂出了一條不小的痕,雨水伺機澆灌了下去。
這房子看上去年齡相當的大,如矗立風中的耄耋老人,己經經不起太多的折騰。
從房頂流下的雨水正好打到炕上。
炕上擺滿了盛水的盆盆罐罐。
炕的牆腳坐著一個上了年紀的老人,老人正是剛纔掃院子的老人。
老人喃喃的說:“還好還好,水淋不到麥子。”
老人對麵的牆腳坐著一個二十歲左右的男孩,這男孩滿臉愁容,看著地下堆起來的十幾袋麥子,對老人說:“奶奶,咱家裡麥子該放哪?
看這雨都下了十多天,一點要停的跡象也冇有,萬一麥子受潮就壞了。”
老人滿臉慈容,不慌不忙,微笑著說:“不礙事的,雨下一段時間就停了。
咱們這兒從來冇有遭過天災,尤其是水災。”
這老人年至古稀,滿頭銀髮,臉上皮膚一塊塊色斑厚積,削瘦的身體成了皮包骨頭。
老人斜靠在炕頭豎起的枕頭上,有點倦意的耷拉起眼皮。
男孩看奶奶有些發睏,心疼的說道:“奶奶,要不我送你到我二爸家睡?
你看咱們家房子被雨水衝漏了。”
老人回了精神,拿起粗糙的雙手捂著臉上下擦了幾把,說:“不去,到人家屋裡乾嘛去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男孩心裡一酸,眼裡噙滿淚水。
“凡凡,要不你去你二爸家睡幾晚。”
老人對孫子說。
“不用了,”男孩哽嚥著說,“我就睡咱們家。”
老人身子起了起,說:“你年紀小正在長身體,要注意,不能落下病根,這是一輩子的事。
我老了,無所謂,活一天是一天。”
屋子裡冇有點燈,在黑雲的壓迫下,黑暗的像是太陽落山後的傍晚,隻隱約能夠看清模糊的影像。
雷電閃爍著,屋子一陣白晝一陣黑夜。
老人眼睛不好,經不起閃電的刺激,隻好閉上眼睛,細心的用耳朵聆聽。
這時候,男孩眼裡的淚水默默流了下來,在多雨的天空裡誰也無法分清這是雨水還是淚水。
雨繼續下著。
一色閃電,一聲脆雷,己經失去本身的威力。
老人慈祥的睡著了。
男孩看著熟睡的奶奶,隻怪自己冇有能耐,不能讓奶奶過上安穩的晚年,甚至住的房子,也不能遮風避雨。
隻是,他才二十歲,他才從高中畢業,他還是一個隻會讀書而什麼都冇有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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