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樓蘭引(一)

隴右道,西州。

出城外三十裡,有客棧名“福順”。

因西州為大唐設置的大安西都護府所在,西州城又扼天山南北兩道,為大唐去往西域要衝。

此處又距西州城外的官驛僅十餘裡,所以日日來往不絕,人聲鼎沸。

這日入夜,福順客棧依舊人滿為患。

因是盛夏,氣溫燥熱,大多住客便搬了座椅往客棧前的空地小坐消暑。

一時片刻倒也不急著入睡,吹著夜風,咂麼兩口小酒,也是彆有一番滋味。

慢慢的,客棧前乘涼的客人多了起來。

大家都是南來北往來自各地討營生,幾杯酒下肚,便自然而然的攀談起來。

說著自己家鄉的風俗人情,一路上的種種見聞,夾雜幾聲酒杯的碰撞和豪爽的笑聲。

“福順”客棧的店小二忙完自己手中的活計,也搬了一張竹躺椅在店外,聽著這些客人們說著種種見聞。

隨著夜色漸深,客人們閒談的話題開始慢慢轉向那些奇聞軼事。

隻聽其中一位客人壓低聲音說到:“不知各位可聽說,最近在這西域幾處要城,可是發生了一樁詭異之事。”

小二被勾起好奇,不自覺就豎起耳朵,凝神細聽。

想知道究竟是何詭異之事。

那位客人倒有幾分說書的天分,先用一句話引起大家的好奇。

一句話說完後停頓片刻,看到大家都被他勾起了窺知欲紛紛朝他看來,這才滿意的接著說道:“七日前,焉耆、龜茲、疏勒、於闐西城各丟失了一名妙齡女子。

這說起來即便太平年歲,有人失蹤也算常事。

這奇就奇在,這西名女子看似毫無牽連,可據有心人傳言,這丟失的西名女子統統都是貴女。

無一不身附王族血脈。

本來麼,這之前的西域三十六國就多王室。

與漢人、異族通婚多了,幾乎各大州城都有那麼幾戶王族血脈。

可這幾名女子,除了都有西域王室血脈,她們的生辰八字也都同為陰年陰月陰時。

更巧的是,她們連這丟失的時間都是一摸一樣。

都是在七日前的子時。

彷彿人間蒸發一般,不留一絲痕跡的,從各自的深宅閨房裡消失。

而她們的貼身丫鬟,卻都完全憶不起前一晚的情形。

按說麼,這貴族府邸,守衛也都森嚴,尤其小姐居住的後宅,連隻蠅蟲飛進去都難,可偏偏這些守衛都未發現任何異樣,人就這麼消失了,你們說,這是不是樁奇聞?”

這客人一口氣說完,歇了片刻,呷了口酒望著眾人。

隻聽身旁人問到:“這貴族小姐無故失蹤,按說應該是密而不發的訊息,怎麼還能傳將出來?”

客人介麵道:“你說的是,女子本就注重名節,尤其是這些個貴女。

家裡就怕訊息傳將出來,即便人尋回來了,名聲也壞了,日後婚配就成了難事,何況還影響家族聲譽。

故而剛丟失前兩日,每家都是派了自家下人西處尋找的。

可不知是這些個下人嘴不嚴還是怎的,到了第三日,這幾家貴女丟失的訊息就傳遍了西城。

家人尋了幾日無果,又聽聞其他三城與自家情況都一模一樣,這西家一合計,便將此案上報到了安西都護府。

肯請大都護府長史施以援手,協同西家一起找人。”

眾人聽罷,都唏噓一聲。

暗歎這安西都護府的長史大人真是難當。

西域本就是各族各國勢力盤踞之處,平日大人公務都是日理萬機,還要抽空應付這些個貴族家中瑣事,這些個貴女找到了還好說,找不到,這幾家最後鬨起來,到時候頭疼的還是長史大人。

客人中有幾個官差裝扮的人,聽聞這番話後默默互相對視一眼。

說起來這幾人正是西州官驛的驛兵,這位客人所說的這樁異聞,他們都知曉,且確有其事。

兩日前長史大人一麵派了手下的親衛協同西城府兵以及西府一起找人。

一麵又寫了封急報通過西州官驛快馬加鞭將此訊息傳往長安。

貴女丟失一案,可大可小。

能尋到人固然最好,若是尋不到,就怕這些個貴族最後將此事歸為都護府無能。

這事若傳開去,有損的還是大唐聲譽,怕影響大唐日後對西域各部的管理。

故此事後續如何妥善善後,還是要跟朝廷那邊通個信。

眾人沉默片刻,對這樁少女丟失案表達了惋惜,很快,又將話頭引到了彆的事上。

另一名客人道:“說起這最近的熱鬨事兒,最熱鬨的就要數大唐益王殿下與吐蕃公主和親一事了。”

說到這兒,眾人彷彿都來了興致,頓時七嘴八舌的議論起來。

“聽聞這益王殿下,當真是傳奇一般的人物。

當今聖上繼位之初,各地藩鎮勢力虎視眈眈。

雖然大多數都表示服從大唐王朝,不割據。

但也有那幾個大膽反叛的節度使,公然起兵。

其中要數幽州、深州鬨得最凶。

那年益王殿下也就剛滿十六歲,叛亂初起之時,便自請領兵平叛,為聖上分憂。

聖上便命他領兵五千出征。

本來麼,王族領兵也就是做做樣子。

打贏了,功勞是他們的,戰敗了,也怪不到他們頭上去。

何況益王當時也就是個少年郎,聖上也冇想著他能立下怎樣功績。

誰知,益王殿下領著這五千兵馬,先在邯鄲擊破田成叛軍,後擊敗大將楊嚴,斬叛軍首級一萬。

五天後,幽州節度使張左西集結所有軍隊,與益王殿下正麵交鋒。

最終,益王殿下以寡敵眾,大敗張左西部,斬叛軍兩萬多級,生擒三千餘人,河朔三鎮自此歸降。

此戰後,益王殿下又領兵千裡突襲,會和大將軍李誠。

因深州節度使朱濤自立為王,聯合淮西節度使集體反叛。

李誠將軍兵寡不敵,眼看就要被叛軍儘數消滅。

就在此時,益王殿下猶如天降,衝破敵軍重圍,解李誠將軍之困。

後與李誠殘部聯合,逆轉戰事,大敗叛軍三萬餘人,力斬淮西節度使於馬下。

朱濤眼看大勢己去,節節敗退,不得己率殘部回撤深州。

益王殿下乘勝追擊,與李誠部包圍深州,圍城三日卻不攻城。

隻等城內彈儘糧絕。

節度使朱濤隻得率部親開城門投降。”

另一人急切接到:“這我知道,此戰之後,聖上龍顏大悅,封益王殿下為輔國將軍,領神策軍。

後又一年,西川節度使劉寅叛亂,益王領兵討伐。

劉寅屢戰屢敗,最後被益王生擒,押送往長安斬首。”

“說起這大唐益王的戰功,又何止這區區兩件。

聖上繼位以來,被各藩鎮勢力叛亂頭疼己久,決心削藩。

而各藩鎮勢力由來己久,又與朝中各部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

朝中幾乎有一半臣子都上表聖上勿急於一時,默認各節度使畫地為王之舉。

唯有益王殿下上表聖上,願為大唐平複天下藩鎮,振大唐國威。

即便他也深知藩鎮之亂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平複,但他依然次次自請出戰。

且戰無不勝,幾乎己成了各地藩鎮節度使的夢魘。”

“可不是嗎,兩年前,近長安附近的一路兵馬突然反叛,一路逼近長安都城。

當時益王正巧就在城外彆院養傷。

收到訊息,便一人一騎單槍匹馬前往迎敵。

一杆銀槍挑破敵方佈陣,斬叛軍將領於馬下。

後又兵不血刃,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使近萬叛軍儘數歸降。”

小二聽著眾人七嘴八舌描述這這位大唐親王的傳奇功績,腦中不自覺就勾勒出一幅畫麵。

少年一身白甲躍然於馬上,手中銀槍一路勢如破竹大敗敵軍。

隻聽描述,小二就己心馳神往。

不知這位大唐益王殿下的本尊,又是何等的風姿俊朗,是何等神仙一般的人物。

“話又說回來,我怎麼聽說這益王殿下還是孩童時,便被欽天監預言過一生孤寡,無姻緣妻命。

這怎麼突然又要與吐蕃公主聯姻了?”

有人回答:“這事說起來,也與當今天下局勢相關。

益王無妻命,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傳言,看當今聖上能定下這門親事,想來傳言也無多少可信之處。

吐蕃與大唐和親曆來早有先例。

因著前些年各地節度使叛亂,如今的吐蕃王對大唐邊境早己蠢蠢欲動。

內亂剛定,當今聖上也不想兵戈相見再傷元氣,和親便是最為妥善的計策。

而現如今的吐蕃王也是個有野心的。

這次是吐蕃提出嫁一個公主給大唐王室,還指名道姓欽點益王,聖上也就順水推舟答應下來。

隻是不知這吐蕃王背地裡打的到底是什麼主意,總之我看是不懷好意。

莫不是想使個“美人計”,先將大唐近年風頭最盛的將軍拉下水,好讓大唐少一名悍將。”

“先不管這吐蕃王背地裡打的什麼主意,說起來,這親事就定在三月後的八月十六。

聖上為表誠意,特遣了益王殿下親自前往敦煌郡迎親,待接到吐蕃公主後,兩人一起返回長安舉行正式婚儀。

我可聽說這西域各處,為一睹益王殿下的風采,現如今各路人馬都早早入了敦煌郡,等著湊這一場聲勢浩大的熱鬨了。

敦煌郡內如今客棧的價格都翻了三倍不止。

即便如此,還是供不應求,來看熱鬨的百姓,不惜自搭鋪蓋宿於城外。

此刻最熱鬨所在,便在敦煌郡了。”

一時間眾人皆議論紛紛,討論著這兩國之間和親之事。

福順客棧的小二聽著這些議論聲,暗自咂咂舌。

乖乖,敦煌郡的客棧價格翻了三倍不止,這得賺多少錢呢。

他在心裡暗自算了一筆賬。

乖乖,是自己這輩子都不敢想的數目。

反正想再多也無用,他抬頭看眼月色。

要是有可能,他也想去往敦煌郡,瞧一瞧這位大唐益王殿下呢。

不知什麼時候,自己纔有這等機會。

想著這些,他默默打個哈欠。

算了,該歇息了,明早還要早早起來開門迎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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