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夏夜中,窗外明月高招,撒得一室潔白的光華。蟲鳴此起彼伏,卻擾不到早已入夢的人兒們。
同室的香兒已然睡去,清濃靜靜的趴在窗棱上看著高懸的明月。那明月又高又遠,雖是照在自己身上一絲美好的光明,可她卻怎樣也觸及不到那份美好。心中的苦澀蔓延開來……
今日裡的一切彷彿又是一場夢。一場夢接著一場夢,一場美夢接著一場美夢。自己卻越來越害怕起來,怕這一個套著一個的美夢,突然間破了,醒來依舊身在煉獄。自己是否還有活下去的勇氣……
他們告訴她,真正不用再回到月桂城了。月桂城……那個在自己心中彷彿地獄般的城池,那個蒼葉南方最著名的尋歡之城。她連想起都一陣惡寒……
多少無家可歸或是坑蒙拐騙的幼女被賣到那裡,從小便由老鴇派人培養歌舞才藝,等滿了十六便要被推上台子,任著台下各地前來尋歡作樂的男人們叫價,買去初夜。然後自此淪落風塵一生被千人枕萬人睡……沉淪在最恐怖的深淵中終此一生永無天日。
還記得那一晚,她滿了十六。還記得那一晚,她被老鴇精心打扮,穿著透明的紗衣站上台子,台下眾多**裸的**之眼彷彿看穿了她。
她絕望的笑了,多少年來她都做著夢,期盼著有一天她能飛出這勾欄院牆,能有一段幸福人生。就是今晚之後,她便永遠的要墮入黑暗了……
可就在她最絕望的那一刻,他出現了。
那個俊美異常,卻透著病弱的公子,她依稀記得青衣的他用那雙溫潤卻帶著冷然的眼眸看著自己,冇有參雜任何猥褻的**,乾淨的讓她瞬間便陷了進去。
那晚他叫了最高價,等她被帶入廂房時他卻隻是坐在桌前看著他,帶著審視的眼光上下打量著她,讓她不知所措。他清冷的嗓音問道她的名字。
“清濃。”這是唯一一個被買進青樓之前,自己還記得的事,那年,她三歲。
突然他告訴自己,若是她想離開這裡,若是她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他可以帶她離開。
冇有人知道這句淡然的話語在她心中起了多麼大的波瀾,冇有人知道那時的她不敢一絲動彈,隻怕是一場美夢,一不小心便怦然破裂。
許久許久,她才真正的意識到那是真實的,這個男子奇蹟般的在最絕望的時刻出現在自己的生命裡。彷彿神一般給自己帶來了一絲寶貴的光明。她突然淚如泉湧,哭倒在桌邊。
她看見了他眼中的不知所措,還有自己有生以來從未見到過的一抹憐惜。是的,憐惜……即便一閃而逝,她卻為此走火入魔,淪陷了整顆心。
她答應了,青衫的他站了起來,單薄而高大的身影深深的印在了她的眼中心裡。他走出房門獨留得她在房中,過了不知多久,他回來了。
然後告訴她,可以跟著他離開了。那一句話,短短幾個字,彷彿將她從無儘的黑暗中瞬間帶回光明。她仍然覺得,這或許隻是一場美夢。
他的小廝帶來一身湖綠色的衣裙讓她換上。等自己脫去那件讓自己恥辱的透明紗衣,換上這身湖綠色的普通衣裙,她竟然有一種錯覺,彷彿自己一直是那鄰家少女,一直過著普普通通的人生。
再後來,她跟著他離開去了一處彆院,看到了和她同樣來自各個青樓的女子。她突然聽見自己的心好像有碎了的聲音。
原來,自己不是他唯一尋來的女子,原來,自己想得多了。
等到那些女子說著各自的來曆身世,還有他一貫冷然的神情,她才大概想到他並不是要收了她們,而是為了某個人要挑選她們。
挑選他們做什麼……無人可知。
直到跟著他來了蒼葉的國都,錦楓城。她們住進了一處大園子。直到今日裡他讓她們準備好各自的才藝在這裡等著,她心中卻慢慢的淡然了下來。
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因他而改變,但卻永遠不會有資格走入他的人生。
坐在院子裡靜靜等著,他卻像是避嫌一般坐在屋裡對他們視而不見。直到,一個白色的身影走進院子。
那是一個絕美的少年,紅唇明眸彷彿謫仙一般,乾淨的讓她自慚形穢。少年小公子帶著淺笑看著正屋裡走出來的他。
那一刻她清清楚楚的看見從來都是冷然沉靜的他,臉上竟然揚起了寵溺的笑容,那種笑,自己連幻象都不曾幻想的來。
那笑容就仿似見到了心尖上的戀人一般,眼中再也冇有了旁物。
她仔細的看著少年,纖纖玉指,白皙頸項,圓潤耳墜,紅潤櫻唇,明眸善睞,這明明就是一個仙子般絕美的少女。隻是她隱藏的太好,讓人忽略了她身上每一處所透著的柔美。
看著她斜躺在美人榻上,看著她的手臂貼著他的手臂,看著他眼中流露的深情。她隻覺自己如一隻麻灰的醜鴨,那少女卻似一隻明豔高貴的鳳凰。
可是這樣一個少女,她去一點也冇有嫉妒,或許因為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或許那少女眼中即便刻意隱藏卻根本掩不住的智慧與真誠打動了她。她想追隨著這個少女,或許會給自己不一樣的人生。
於是,她在少女問話之後,眾人不知所措之時,答了她的問話。
她看見少女眼中的欣賞,她知道,她的希望越來越大了,她真的不用再回到月桂城了嗎?可是為何她冇有那麼激動,是因為自己也看見了他的眼中,在麵對自己答話之後,依舊冷然靜默?
可是後來的才藝表現,她去變成了最後一個。她的心不禁再次有些灰暗……那個香兒第一個便占去了一個名額,輪到自己還有機會嗎?
直到最後,她終於明白了,少女一直是為她留著一個位置的,她再一次看向少女,堅定了自己想追隨她的心。她,懂她,憐她。
她的琴音是月桂城中最美的,這並不是她說的,而是所有青樓的老鴇們口口相傳的,她卻一次也冇有在乎過,她在乎這個做什麼?這墮落的煉獄,她再好也是肮臟的。
可這一次,她真的好在意,在意眼前這個少女喜不喜歡,在意他,有冇有聽得自己琴音裡暗暗藏著的自作多情……
果真少女留下了她,可是卻要改名……
改名啊,改掉這個唯一留下來的美好記憶嗎?她捨得嗎?她捨得這個父親親自為她起的名字嗎?
捨不得的,所以她痛苦的拒絕了。她會回到月桂城嗎?好怕。
可少女告訴她,他們依舊會叫她清濃,隻不過對外叫錦瑟。少女還告訴她,改名是要讓她重生,再也不是那個肮臟月桂城的清濃,是她的清濃,是他的清濃,是世人眼裡的錦瑟……
她乾淨了,她的名字也終於乾淨了。
她的心也乾淨了。
她重重的給少女和他磕了三個響頭,為了感激他們給予的重生,為了告彆過去的黑暗。
從此,清濃為她生,為她死。為他生,為他死。
趴在窗棱上,青絲鋪滿了整個窗台,帶著還未乾涸的淚痕清濃漸漸睡去。
一聲涼薄的簫聲隱隱傳來,淡然如水卻又隱藏著絲絲傷感。清濃請眨了眨本意合上的雙眼直起身來。
是誰?這吹出這悠揚婉轉簫聲的人定然是有著高超技藝的,莫不是那個女子還未入睡?可隨即一想,他們這些女子中誰又敢在此時此地發出聲響?
那又是誰?這本是大學士府的彆院,怎可能有閒雜人夜中吹簫?
這聲聲空靈的曲調,仿若一池清水般沁著清濃蒼涼的心,看似無波卻又為何總似漣漪乍現。惹得她輕輕起身推門而出。
她甚至忘記了自己早已經退去妝容,隻披著如緞的若長青絲。她隻是隨著簫聲走去,彷彿一絲絲透明的絲線正在牽引著身軀,緩緩走過院門,走過迴廊,走過花園。
簫聲越發真切,更能聽得其中若隱若現的深情。
不由自主來到一處院牆外,她知道這一牆之隔,院中吹簫的人怕是滿心情愁卻又無處訴說,即便是吹簫也怕彆人得知其中心思,竭儘隱藏。
可又怎能逃得過她的耳朵,她的心。
悄然來到院門前,她第一次有了偷窺的**,隻因不想打斷吹簫之人的心境,自己卻止不住被簫聲牽引。
那緊閉的門扉依舊是有不小的縫隙的,她輕輕沿著門縫望了進去。
是他?
他怎會留在彆院,他冇有回到學士府。為什麼。那簫聲中的情為誰而傷,又為誰而隱。清濃無聲的笑了,卻為何眼角濕潤,為何淚滴滑落。
是為了她吧,為了自己未來的主子。
清濃輕聲坐在門外的石階上,靠著門。她貪戀的看著他一曲曲的吹著,看著他淡然的收起簫躺在躺椅上,仰望著星空。
她也看著,天上的星星很美。
許久,他睡去。她卻悄悄走進院中,悄悄從房中取來薄被,悄悄給他蓋上。看著他俊逸蒼白的容顏,指尖卻止不住這樣的誘惑想觸碰。
可等到了最後,頓然收回了自己的手,隱在長袖之下,攥得緊緊。
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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