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天倫一頭霧水,看了看自己的兒子。
卻見張靜億已是上前,朝那宦官行了個禮:“是。”
宦官打開手敕,朗聲道:“聖諭:今世襲錦衣衛百戶官張天倫子張靜億,勇冠三軍,斬趙賊,除朕腹心之患……
今敕爾為錦衣衛百戶,入親軍用命……”
張靜億被欽賜錦衣衛百戶。
雖是六品武官,地位卻和尋常的百戶不同。
錦衣衛在親軍之中算是上上等,含金量高多了。
張天倫有世襲的軍職,又奮鬥了一輩子,也不過是一個副千戶而已。
而張靜億纔多少歲?
張天倫在旁聽得目瞪口呆,禁不住道:“怎麼,我兒殺了趙賊?”
他似乎陷入了精神的混亂之中。
趙賊是什麼人物,天下冇有人比張天倫更清楚了。
若是如此,那麼一切就可以解釋得通了。
兒子殺了趙賊,所以他很快就被釋放。
唯一的問題是,自己的兒子手無縛雞之力,他憑啥?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狂喜。
那宦官對於張天倫的喧嘩似有不喜,卻還是忍住了。
他和顏悅色的交付了聖諭,而後恭喜道:
“張百戶小小年紀,便立了大功,
上達天聽不說,如今還官列錦衣衛百戶,恭喜,恭喜。”
張靜億心裡卻在琢磨著這百戶的含金量。
又忍不住想,卻不知兩位義兄是否也升官了,現在是什麼官。
宦官隨即板著臉道:“咱出宮之前,上頭有交代,陛下對你格外的青睞,所以特下了一個許諾。
你既為錦衣衛百戶,是想去北鎮撫司呢,還是想去南鎮撫司,一切都由你。”
看著眼前的小宦官,張靜億心裡開始活絡起來。
眼下確實是一件值得大喜的事,錦衣衛百戶有很多,不過大多都是恩蔭,不是實職。
實職的百戶還是很吃香的。
想想兩位義兄,不過是最普通的校尉,就已可以飛揚跋扈了。
張靜億想到義兄的交代,南鎮撫司看管詔獄,油水豐厚。
北鎮撫司暗查百官,承辦欽案,威風無比。
無論去哪裡,前途怎麼樣不好說,卻也夠一輩子吃喝不愁,風光體麵了。
張靜億不經意之間,已從袖裡掏出了一顆珍珠。
那趙天王倒是很大方,一箱子的寶貝不少呢,
這珍珠隨即,便塞到了宦官的手裡。
宦官一愣,頓時瞭然,他一麵將珍珠塞進自己袖裡,一麵板著臉道:
“這像什麼話,咱不是那樣的人。”
珍珠藏了起來,宦官卻又笑了,心裡說,這小子,八成是想進北鎮撫司。
年輕嘛,當然希望張揚跋扈一些。
隻怕是希望咱去美言,選一個好的千戶所。
於是他道:“你可想好了嗎?咱自然替你代為陳奏。”
張靜億心裡為那顆珍珠而可惜,可是項目做久了,就是管不住這給人送錢的賤手。
張靜億深吸一口氣道:“我想好了,我想入宮衛戍。”
“啥?”
宦官麵上的笑容已是僵硬了。
一旁的張天倫也一頭霧水,既懷疑自己是不是在做夢,又大喜過望。
可一聽入宮衛戍,卻越發覺得這是做夢了。
因為夢中大抵是冇有邏輯的,現在張靜億的行為就很冇邏輯。
“當真?”
宦官眯著眼,看著張靜億道:“你要知道,入宮便是大漢將軍,站班值守,隨扈陛下左右,宮禁森嚴,不好伺候。
表麵上雖是風光得意,實則卻是辛苦…何況進了宮,未必就有好前程。
這宮中的禁衛多了去了,你一個百戶,可彆想嶄露頭角。”
這宦官得了好處,直接道出了實情。
張天倫在一旁,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其實有些話,小宦官並冇有說透。
最重要的是,在宮外威風凜凜的錦衣衛百戶,進了宮卻是鄙視鏈最底層的存在!
那裡是宮中貴人和宦官的天下,你一個禁衛,什麼都不是。
這宦官在陛下麵前晃一晃,還可以端茶遞水,討人歡心。
而你大漢將軍呢,雖然距離陛下近,實際上就是木樁子。
不能貿然說話,也不允許隨意活動,對於貴人們而言,你不過是個空氣而已。
而張靜億想也不想的就道:“我是錦衣衛子弟,當然清楚其中的玄妙,不過我思來想去,還是想進宮。”
宦官笑了笑,似乎見怪物一般,上下的打量了一眼張靜億,便咧嘴笑道:“年輕人有誌氣,也好……”
這話……似乎帶著諷刺。
他也就點點頭:“既如此,咱這便去回命。”
於是,帶著人走了。
張天倫則是直愣愣的站在原地,依舊還冇有回過神來。
張靜億此時的心情很凝重。
他也不想入宮的啊,之所以選擇做大漢將軍,是因為這大明已形同朽木。
明亡於崇禎,而崇禎之所以登基,是因為天啟皇帝溺水……
而當時的情況,因為身邊的禁衛和宦官大多都是北方人,不擅水。
而且又在冬天,天啟皇帝在冰冷的湖水裡掙紮了很久,
禁衛和宦官居然不敢相救,好不容易撐著杆子纔將他拉上來,那個時候……天啟皇帝便開始病重了。
張靜億上一輩子,遊泳的水平不錯,也嘗試過冬泳,他自信若是自己在,是有可能救下天啟皇帝的。
時間大抵算了算,距離天啟皇帝落水的時間,應該也不遠了。
他甚至不知道救下了天啟,京城是否依舊還會被李自成攻破,後金也是否還會入關,會不會有揚州七日,嘉定三屠。
可為了張家,為了力挽狂瀾,這是他眼下唯一能夠做的事。
入宮!
回過神來,見張天倫用一種激動的眼神看著自己,張靜億悻悻然道:
“殺趙天王,其實隻是運氣,主要是多虧了兩位義兄,隻是不知他們可有什麼封賞。”
“明日老夫問問便知。”
張天倫搶去張靜億手中的諭旨,忙不迭的打開,看了又看,眼睛竟有些紅了。
原以為這個親兒子是最冇出息的,哪裡料到,竟還能立功。
“好啦,父親,飯菜要涼了。”
張天倫這纔想起自己有些失態,忙點頭,目光戀戀不捨的移開,道:
“對,對,吃飯,來,兒……吃乾飯。”
一道旨意下來,其實整個廠衛已經傳開了。
次日,衛裡就有人來請,張天倫如今官複原職,依舊還要去上值。
而新任百戶張靜億,則被叫去,讓他入宮。
不隻如此,衛裡已帶來了魚服和鐵製的範陽帽。
這範陽帽格外的沉重,魚服倒還好,不過不是那種欽賜的飛魚服,少了衣上的飛魚龍紋。
張靜億穿戴一新,似做夢一樣,和父親告彆,隨即發現了一個可怕的問題。
自己竟不知宮城在哪,到底朝哪個門去都不知道。
大漢將軍點卯,是去西華門的鐘鼓樓。
他一路詢問,好不容易纔確定了方向,提著沉重的腰刀,上值去了。
心裡對於這大漢將軍的差事,張靜億滿懷著期待,卻又有幾分忐忑。
於是自嘲的笑一笑:“加油,打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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