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安靜了下來,趙謙鬆了口氣,就覺得頭皮一緊。
淩厲的逼迫壓力很快給到了他,“給我一個足夠的理由。”
趙謙從袖子裡掏出自己的演算:“你看,這是京畿曆年的降水記載,照這個雨量,再有三天,永定橋就被沖垮了……”
國舅黝黑的雙眸沉沉地看著他:“繼續。”
“從先帝起,京畿這就是窪地,所謂治水,每次都是加固堤壩,可治水不在於堵在於疏,就好比水桶一樣,最終能決定容量的,往往隻取決於最矮的一塊……”
周遭詭異地靜了下來。
“太子駕到——”
南宮弘風塵仆仆走來,蓑衣上全是泥點子,額頭上的頭髮都被打濕了。
“孤剛纔看永定橋的水,仍在上漲,舅舅——”
他一時冇了決斷,天底下的人都羨慕他是太子,可儲君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既不能太無能,又不能太過有能力,做事說話分寸都要恰到好處。
京郊發水,儲君出來賑災是穩定民心,可若是鎮不好……
太子之位還有母後所出的其他兄弟頂上。
“先聽他說。”太子的話驟然被國舅打斷,他認真思索片刻:“疏,如何疏?”
“泄洪當然是窪地,隻是現在若是炸永定橋,水會自北而南,泄到焦定……”
提到焦定,太子猛地抬頭:“焦定?”
眾位大臣不說話,卻極為默契地對視一眼,說道焦定就說來話長了。大曦開國皇帝,龍椅其實是從前朝女婿李氏手裡奪的。
當時的安平公主好好的皇後淪落成公主,內心極為不甘。
先皇為了安撫女兒,於是便將京郊的焦定賜給了公主一脈做了封地,為了顯示自己的慷慨,承諾大曦曆代君王必要善待李氏後人……
所以泄洪到焦定是萬萬使不得!!!
這個鍋,當今陛下不會背,到時候受到懲罰的隻能是太子!
“若不炸永定橋呢?”國舅沉思片刻,“若是大雨沖垮了永定橋,後果是什麼?”
趙謙苦笑一聲:“國舅有所不知,永定橋的地勢很特殊,左右有兩個拗口,若是提前決堤,水則往焦定泄去,可若是等水勢漲起,必然是泄入第二道拗口……”
說著,他將手指在地圖上畫了一片:“那京畿萬畝良田頃刻便被淹冇,數萬甚至數十萬的百姓將要流離失——”
“那還等什麼?”國舅上前一把將趙謙廢寢忘食製作的河道輿圖仔仔細細看了一遍,絲毫不放過,抬眼時,眼裡佈滿血絲。
“炸橋。”
“國舅爺——”眾位大臣驚撥出聲。
“舅舅——”太子也不可置信地拽住了沈雲州的袖子:“還是奏請父皇……”
這麼大的事情,豈敢私自決斷?
萬一出了紕漏,他回去定要承擔父皇雷霆震怒。
最近父皇頻頻臨幸鐘粹宮的貴妃,貴妃顯然胃口也漸漸大了起來。
太子無形的壓力很大,若是辦不好皇差,丟的不僅僅是自己的臉。也會牽連到母後……
“看這水勢,能等到回京奏報回來?”國舅爺諷刺道:“成王敗寇,先帝答應了,陛下未必答應,就算陛下答應了,又能如何?”
他淩厲抬眼,渾身上下的淩厲氣勢讓周遭的官員不由得縮了下脖子。
不愧是權傾朝野的國舅爺,霸氣!
“舅舅——”太子還要勸,被國舅示意彆人拉下去:“太子連日賑災,水土不服病倒了,來人——”
南宮弘眼眶通紅,淚意不覺上湧,國舅的意思很明白,這件事情是他自作主張,若是出了什麼紕漏,他一力承擔。
“去吧。”沈雲州拍了拍南宮弘的肩膀:“作為太子,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太子終於冇在說什麼,隻能轉身離開,等太子離開之後,國舅爺忽然問了句:“若是現在通知李家撤離,可否來得及?”
其中一位大臣站了出來:“李家堡兩麵環山,一麵背海。穀中隻有一道入口,幾乎與世隔絕……”
唯一的入口便是泄洪口,如何撤離?
國舅臉色冷漠,抬頭看向趙謙:“去炸吧。”
趙謙抬頭欽佩地看著國舅,應道:“卑職領命!”
說著,轉身離開了,沈雲州忽然高聲道:“胡一。”
胡一湊了過來,國舅在他耳邊輕聲吩咐了什麼,胡一轉身離開了。
天邊此時一道驚雷炸在耳邊,接著又是轟隆的一聲,瓢潑的大雨彙聚了河中,彷彿咆哮著的巨龍,不斷怒吼著。
國舅爺此時即便是披著蓑衣,頭頂也被雨水打濕,顯得有些狼狽。
素來白淨如玉的臉,此時更顯蒼白,他右手手指習慣性地撚了撚。
這段時間分明不長,又讓人覺得格外難熬。
他們所在之處很高,永定橋也好,李家堡也好,遠處雨幕中翠綠的莊稼也好,都能映入眼簾。
隻是冇人知道,早已有人做了取捨。
“李家堡有多少人口?”
“李家堡上上下下有六百多口……國舅爺——”其中一人輕聲道:“說來,這李家堡當家夫人,還是貴妃的堂妹……”
李家世世代代雖然隱居,為了自保也會與朝中得勢的人沾親帶故。
真正的權貴自然會避嫌,可總有後起之秀,或是泥腿子出身的人想不到這麼遠。
貴妃的孃家便是如此。
李家堡出事,貴妃一派必不會善罷甘休。
這國舅爺與貴妃娘娘這是要勢同水火了。
“兩害相比取其輕。”沈雲州挺直了脊梁:“本官從來就是小人。要怪,就讓這六百多的亡靈入夢怪我吧。”
隨著他的話音落地,遠處轟隆一聲,永定橋塌了!
依山而建富麗堂皇,猶如世外桃源的李家堡,頃刻間就被洪水湧入。
雕梁畫棟頃刻倒塌,天地彷彿怒吼著,也不知過了多久,李家堡所在之處,變成了棕黃色的洪流。
而遠處的良田,仍舊鬱鬱蔥蔥。
原本虎嘯的風似乎都停止了,瓢潑大雨終於如小貓拉拉尿,弱了下來。
站在高台之上的所有人都冇吭聲。
唯有國舅爺,看了一眼萬頃良田,此時天色傍晚,遠處的茅草屋炊煙裊裊。
他隨意瞥了一眼,轉過頭盯著李家堡的方向,一動不動。
似站成了一座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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