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祿站在門口遲疑著。
原來周大人說要與年輕人議事,是真的找了一群年輕人來一起商議,而非單獨見他一個人。
“侯爺來得正好。”周大人笑容親和,指了指靠門的空座,“快入座吧。”
沈祿回神,勉強擠出笑容向眾人頷首致意,匆匆落座。
他認真聽了一會兒,很快便聽出來他們正在討論一些民生問題。
年前戍邊大將葉將軍與大月交戰,連下十城,經過幾月的安頓和休養生息,百姓的生活基本已經穩定下來。
如今正直春耕時節,晟帝便命戶部著手定一下這十城今後的人口管理、土地劃分以及賦稅之類的製度。
“先賢有雲,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所以於這十城百姓而言,平等對待是最重要的。”
“世子所言在理,若是能安穩邊疆民心,多一些懷柔之策也未嘗不可。”
“冇錯,如今我大晟疆域遼闊,邊陲多遊散部落,若能以懷柔之策將他們招安,於我大晟國力有利無害。”
沈祿看著侃侃而談的眾人,微微皺眉。
來之前,華央曾不止一次提醒過他,等見了周大人一定要直言善辯,尋找機會表現自己,讓周大人能看到他的可用之處。
如今這麼多人七嘴八舌,想要被周大人注意到,就決不能隨波逐流。
“懷柔之策固然能吸引人,卻也容易養成不勞而獲的惡習。”沈祿提高嗓音,瞬間引來眾人的注視。
“就拿分田賦稅來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土地劃分本就是君王給予百姓的恩賞,百姓理應感恩戴德,回報君王。”
“侯爺覺得該如何回報?”
“很簡單,農戶們每年將所得的收成扣除當年全家人的口糧,其餘部分全部上交。”
周大人蹙了蹙眉,朝沈祿瞥了一眼,冇有多言。
書齋裡的其他人互相看了看彼此,似乎都有些詫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
座中有人忍不住出聲:“那侯爺可曾想過,來年農戶們拿什麼重新播種?”
沈祿一愣,他從來冇有種過地,自然也想不到第二年重新播種是需要留種,又或是重新花錢買種的。
“興許,咱們侯府種的都是取之不儘收之不竭的種子,種一年,長十年。”
眾人聞言不由低頭偷笑,雖然聲音不大,卻滿是嘲諷之意。
沈祿儘量讓自己冷靜下來,硬著頭皮繼續道:“仁政出懶民,苛政又害民,那諸位有何高見,不妨說來聽聽?”
眾人遲疑片刻,無人應聲,他們尚未議出可用之策,隻是被沈祿打了個岔。
沉默半晌,就在沈祿以為無人迴應,麵露得意時,商珣突然輕聲道。
“或許,可以試一試定額抽稅。”
“定額?”周大人似乎有些興趣,抬眼望來。
商珣繼續道:“商家也有不少田莊,祖父年歲漸高,晚輩又經常在外奔走,莊子上的事很難顧得周全,所以這些年一直都是用定額租金的法子。”
“其實很簡單,根據以往經驗估一個農田收成的均值,在此基礎上商議一個固定的金額,其後每年佃戶隻需上交這固定的金額便可,至於農田究竟有多少收成,是高了還是低了,皆由他們自己承擔。”
座中有人應道:“這樣的話,倒是可以激發農戶勞作的積極性,多勞多得,而且是真正地為自己而勞作。”
商珣頷首:“冇錯,這種方法可以消除佃戶們為他人做嫁衣的心理,讓他們更加安心踏實。這個定額也無需每年更改,隻需設定一個週期,每個週期重新估算一次便可。若是遇上天災或是其他突發情況,這個定額也可以據實調整。”
周大人神色緩和了許多:“那依你所見,此法若用在邊陲十城,這個定額該定為幾成?”
商珣略一沉吟:“晚輩覺得,此事不便用統一的標準來衡定。不同地域、不同土質、不同氣候,農田的收成也完全不同,還需因地製宜,根據實際情況調整。”
“對於百姓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吃飽穿暖,兜裡有餘錢,倉裡有餘糧。邊陲管製本就與中原不同,歸根結底,求的是一個安穩與忠誠,是團結與凝聚力。邊疆安穩,朝堂才能無憂。”
“說得好!民富則國強,邊定則國安。”周大人的眉頭終於舒展開,笑盈盈地看著商珣。
“老夫以前隻知你經商是一把好手,冇想到你能活學活用,將經商的手段用到了分田賦稅上。”
周大人輕輕拍了拍商珣的肩,滿臉讚歎之色。
其他人經商珣這一提點,也擴充出了不少想法,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沈祿坐在靠門的位置,隻覺如坐鍼氈。
很顯然,他和商珣這一波相形見絀,商珣是那個優勝者,而他不過就是個跳梁小醜。
他想儘快離開,這一走又顯得自己冇有度量,最重要的是,有些事,他需要這裡的人給他做個人證……
書齋不遠處的花林旁,華央正挽著商老太公緩緩散著步。
這樣的距離,她雖然聽不到書齋裡的人說了什麼,卻正好可以透過大開的窗子看清裡麵的情況,將沈祿的舉動儘收眼底。
看著沈祿坐立不安的尷尬模樣,她的臉上露出遮掩不住的笑意。
“你老實說,這些是不是你安排的?”商老太公笑容淺淡,意味深長地問道。
華央也不瞞著,點點頭:“表哥有治世之才,若是不能施展就太可惜了。況且這樣的才華若不能用到實處,便等同廢物,外祖父覺得呢?”
“你呀……”商老太公寵溺地點了點她的額頭。
華央笑道:“父親這次冇能親自前來給外祖父過壽,您可千萬彆怪他。”
商老太公點點頭:“周大人都跟我說了,你父親近來一直在宮裡為貴人養胎,天天都得住在太醫署,有家不能回,我怪他作甚?”
“倒是你,你這嫁入侯府也有半年了,準備什麼時候給我生個增外孫?”
華央嗬嗬乾笑了幾聲:“我倒是想生呢,那也得沈祿能生。”
商老太公一愣:“你說什麼?”
華央擺擺手,正要解釋,卻見竹沁和步卓神色匆匆地跑了過來。
“夫人,屬下有事稟報。”步卓神色凝重,遲疑著看了看商老太公。
華央會意,拉著他走到一邊:“怎麼了?”
步卓沉聲道:“二公子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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