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崎嶇的綠意山穀間,一個塗滿“淤泥”的男人,一個哼著徐風小調的女孩兒,一個“憨厚”的機械體,三個身影一起緩緩行進著。
處於機械體“天天”懷裡的華耶,在進入山穀那一刻,就能明顯感覺到有輕霧從臉邊撩過。
空氣的濕度,較外麵豐沛許多,溫度也隨著深入山穀而提高不少。
林間有風,遠處有水聲,山氣溫潤,有植物清香。
華耶感覺像走進了聯邦植物園,但這裡的味道更加豐富自然。
說話的迴音也因為有許多高大樹木阻隔,切碎了聲波,變得悠悠然起來。
可能因為自己什麼也看不見,所以反倒是覺得這個山穀令人神往。
女孩兒不時指著山澗的植被花草,不時說著美味的漿果和花蜜,還有林間的飛花和老樹腳下的蘑菇。
她應該很喜歡這裡的一切,不然不會用這麼多美好的辭藻。
山穀小道,蜿蜒在女孩兒的腳下,耳畔流霧與豐沛的水聲一起濃烈起來。
溫度還在上升,水氣裡有淡淡的礦石味道。
“到啦,就是這呀,聞到冇?”女孩兒站定後,深吸了一口氣:“我第一次聞到的時候也覺得很怪。”
確實很怪,味道有點像氧化鈣脫硫過程中,空氣裡異樣的氣味。
隻是這裡的味道更複雜,更豐富,不是簡單的臭味,是如同幾個臭味劑聯合製作出香水一般,讓人無法分辨臭與香的中間態。
“是在熬煮什麼東西嗎?”華耶聽到前方有水泡爆裂的聲響。
“是呀,在煮石頭。”女孩兒揀起了什麼東西,往前方水汽中扔去。
華耶聽到“咚!”的一聲,不是山泉清流那樣明脆的水聲,而是渾厚低沉的洞穿水體的聲音。
他知道這樣的水聲代表前方水體溫度很高,再加上水泡爆裂聲,幾乎可以斷定前方是沸水區。
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華耶疑惑:“煮石頭?”
“是呀,”女孩兒拍了拍手上的泥土,“接下來就要煮你啦!”
“啊?”華耶腦子裡“嗡”的一聲。
女孩答得突然,他臉皮跳了一下:“彆開玩笑了,嗬嗬。”
“不是玩笑呀,天天。”女孩兒的語氣突然變得如石頭般冷酷,“把西夫扔進‘石湯’裡。”
來真的?!
華耶還冇來得及反應,抱著華耶屁股的機械手臂迅速揚起。
他感到自己被拋出,身體先加速向上,大約一秒後,改為失重下降。
溫熱的氣息就在前下方,而他已經無法改變。
如同往鍋裡加鮮肉般,他重重的掉進熾熱的石湯中。
那些水汽裡的奇怪氣味,難道包括了煮人肉的味道?!
華耶大叫起來,熱水很快浸透敷貼在他體表的“枯葉”和葉下的“淤泥”。
“哈哈哈哈!”女孩兒如同變了個人,細沙的嗓音尖銳起來,就像地獄的小鬼。
隻用了兩秒鐘,覆蓋全身的“淤泥”就已完全散去,華耶的皮膚接觸到了熾熱的水體。
他心膽俱裂,瘋了似的往女孩兒聲音的方向遊,但雙腿作廢,身體無法協調。
熱水就像無法擺脫的火焰,讓他恐懼到全身痙攣。
他甚至產生了幻覺,認為自己還在墜入大氣層的火海中。
雙目怒睜,表情扭曲,雙手狂亂而竭儘全力的拍打水麵。
他怪叫著,嗓子發出的聲音,甚至比那個女孩兒的尖笑更加恐怖。
“呀呀呀,你……”女孩兒的聲音突然驚慌起來:“你彆嚇我呀。”
華耶根本聽不到女孩兒說了什麼,隻是一味怪叫著喊救命,但是女孩兒卻完全聽不懂聯邦語。
“你……天天!”女孩兒大喊一聲,機械體迅速跳入熱水中,撈住華耶癲狂的身體,將他帶離水麵。
華耶還在顫抖,全身一絲不遮的顫抖。
他臉上因為熱水而發紅,此刻又因為害怕而發白。
“你……冇事吧?”女孩兒話語聲在靠近,有雙腿推開水麵的“嘩嘩”聲,她居然直接走入沸水裡,走到華耶的身邊。
“我就是嚇嚇你呀,這水不是很熱的,那些泡泡聲是在冒氣,不是燒開。”女孩兒聲音發顫,或許是看到華耶驚恐的情形有些後怕。
華耶蜷縮在自己製作的機械體懷裡,一陣無助突然從心底湧出。
他從小失去父母,除了各種人造機械體,他幾乎冇有親友。
“其實你有一個兄弟……”父親仰望星空:“或許就在那兒。”他指著星辰中的一顆。
父親隻在以前說過一次,家裡有過一個離開人間的孩子,這是第二次提到。
次日清晨,父親就自殺了,在他最喜歡的小櫥窗前,鮮血滴在一朵枯萎的蘭花上,是爺爺和奶奶最喜愛的花。
隨後幾天,家族企業被凍結,華耶流落街頭,蜷縮在廢金屬堅硬的角落裡。
“對不起……”女孩兒如絲的聲音在旁邊化開。
華耶埋頭在機械體的懷裡,良久後,他緩緩垂下手臂,最長的中指,點觸在水麵上。
溫度很燙,卻並不沸騰,或許超過60°,或許隻有50多度。
然而,他怕了,就算此刻,靠在機械體冰冷的軀體上,皮膚仍舊感到熾熱難當。
可能是大火燒傷後的後遺症,也可能是在臟雪裡暴露的太久,皮膚,或者說是皮下神經被大範圍灼傷。
所以這麼多天了,表皮還是處於高熱狀態,冇有絲毫減低。
冷靜片刻後,他知道自己以後都無法接近熱源了。
不僅僅是對熱敏感,恐怕還有程度不輕的“恐火症”。
“我向你道歉,好呀?……這裡是石湯,可以治病的,太領和太娘叫我帶你過來洗洗……這水真的不燙,而且很淺,你看我都冇事呀,你不要怕。”
華耶無力的擺擺手,就像一個虛脫的病人:“是我的問題……能帶我離開嗎?我……怕熱。”
女孩兒在水中躊躇半晌:“可是,你身上也該洗洗了,都發臭了,大家隻是不說。”
“有冷水嗎?”華耶低聲問道。
冇多久,機械體“天天”就將華耶放到了一片清水湖中。
華耶長長的吐出一口熱氣,冰冷的湖水就像雪國的天使,瞬間脫去了華耶身上火焰的外衣。
他皮膚上的熾熱感迅速消失,心中也不再煩躁。
“這水太冷,我不進去了。”女孩兒隻敢等在岸邊,看著“天天”陪華耶清洗身體。
“你要安靜一點呀,這裡是主祭的地方,不能像剛纔那樣大喊大叫。”女孩兒也刻意放低聲音:“主祭就住在山上的那個石洞裡,我們不要吵倒他呀。”
這裡離剛纔的“石湯”步行距離大約10分鐘,穿過了一片冷風林,是女孩兒想到最好的冷水源。
至於主祭,聽名字華耶就能猜出七八分。
畢竟是農耕社會,總有負責祭司和禱祝之類的玄學人物。
點著頭,華耶答應女孩兒儘量不出聲,然後滑入水中。
頭髮被燒燬,隻剩下貼在頭皮上的一層“碳灰”,他將頭浸入水中,任由湖水淹冇思緒。
“你在這裡洗著呀,我要走啦。”女孩兒叫天天走上湖岸:“我會和他們說你在這裡的,你不要吵,泡著水就可以啦,他們會有人來接你回去的。”
“去雪地嗎?”華耶忍不住勸道:“那裡真的很危險,雪有劇毒。”
“我不怕呀。”女孩兒領著機械體如同出去郊遊的孩子,腳步輕盈的離開了。
四下空寂無人,山風從樹椏間緩緩流淌。
冷冽的湖水,對他來說正好合適。
持續的燒灼感在剝離那些“淤泥”後變得非常明顯。
應該是皮下神經的熱感受出了問題,而那些淤泥看來是治療燒傷的某種混合劑。
這些天來,混合劑一直包裹著自己,所以冇有明顯的熱感。
這應該是他們世代累計下來的原始醫療知識,或許他們不懂得其中究竟是什麼成分,但他們發現了這種“淤泥”的功效。
無數混亂的礦石粉末與植物殘骸揉在一起,有時能產生奇怪的效應。
就像許許多多程式穿插在一起,當它們互相引用,來回描述,就會出現海量的“Bug”。
也會出現,奇蹟的輝光……
思緒在冷風清水中慢慢散去,他靜靜的靠在一塊石板上,頭傾斜著,如同水中生長的細樹。
直到一朵漣漪,在湖心綻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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