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北宋祥符年間,杭州,餘杭縣有一個名叫薛大的中第郎君。
秋八月,薛大離家上任,官署餘杭縣水庵衙門縣書令。
任期在即,期不可違。
薛大新官上任,滿心歡喜出家門,誰料到行至鄉間一座泥巴橋,剛到橋上,撲麵而來一股邪風,將他吹得人仰馬翻,一步也前進不得了。
薛大心想:莫非是有神仙鬼怪過路此橋?
思來他連忙避讓,卻不想這風連刮三裡地,這薛大一退再退,竟退回了家門口去。
眼看上任的時辰將過,這邪風卻無停歇之意,薛大急的在屋中大哭。
薛大的老母見後,便拉著薛大在屋角供奉的木雕神像前跪下,薛大抹著眼淚問薛母:“娘,這是哪路神仙?”
薛母道:“這乃張公太子神,我兒此去上任那水庵衙門下有一座太子神觀,甚是靈驗,求太子神保佑,為我兒去風去雨,求得一路平安。”
看這薛大急在心頭,平日雖不信鬼神之說,此時卻也隻得死馬當活馬醫,連忙朝木神像磕了西個響頭,朝天大喊:“太子神有靈,今日小人公務在身,不敢耽延上任時辰,求太子神顯靈,為我散風去雨,他日小人仕途光輝,必定為神君繕廟以償今日所願!”
話音落下,破敗的木門陡然停住顫動,薛大見狀,連連起身探勘,那邪風,的確是停了,薛母含淚長拜:“多謝神君顯靈!”
薛大如期到達了水庵衙上任,此後仕途順暢,五年期過,京師有詔,傳薛大參加國史考試,若國考順利,薛大的官途便能從縣城平步至州府,正所謂青雲快意,不過如此。
然而,沉醉在聲色犬馬的官場之中,薛大早己忘卻了曾經許下的諾言,或許在某個把酒言歡的偶然間想起,那諾言也很快消散在金樽玉盞中,隻留下了一個虛幻的倒影。
國史考試在即,薛大抵命告急,夜航船行。
這夜,漁火通明,餘杭縣的文人秀才皆趕來津口相送薛大,誰知,在文人們的一番濃情彆離序後,那船卻使不動了。
任由船伕那般費力攪動船漿,卻始終不開紋絲不動的船舟,津口三十六舟皆如此。
與船周旋至三更,薛大憤然跳下船,怒罵風大難行舟,又罵雨大濕衣袖。
眾人麵麵相覷,愕然凝噎。
岸上有個懂術的先生低呼道:“薛官人,這恐怕與船家冇乾係,你瞧,這大江之上風平浪靜,我等並未見到官人口中的風也,雨也。
這,恐怕是中了邪!”
聽了這話,薛大的皮肉瞬間一怵,他納悶了,疑問道:“敢問先生,如何破我身之邪術?”
那術士道:“瞧著並非是邪術,倒像是……”“仙人顯靈。”
忽然,原站在船頭的老船家冷不丁的說:“是仙人顯靈。”
路人紛紛望向那老船家,連薛大也轉身,高聲呼:“這是什麼話?”
老船家緩緩坐下,搖了搖船頭的漁火,慢悠悠的說:“老漢我昨夜夢到了一位黃衣仙人,仙人大君同我講,這幾日將有一位有緣人乘船離杭,仙君同這人有一個約定,仙君托我問一問那有緣人,是否還記得當年約下的仙緣?”
薛大愣怔,老船家望向黑漆漆的江岸,漁火照在江麵上,火光倒影醒目如灼燒。
老船家搖頭擺腦,看定薛大,高聲道:“薛大,你可還記得當年許下的願?”
雲中巨雷,響徹大江,震耳欲聾。
薛大眼前頓時閃過一座泥巴橋,一樽木神像,他這時才幡然醒悟,連忙朝那老船家深鞠一躬,重重的低泣:“多謝老先生提點……”話罷,薛大從人群中離去。
此後數年,薛官人悉心監造太子神觀,數年而成。
又說,餘杭縣有一座鎮洲侯府,南鄉貴胄門第,世稱:太平侯府,兵署杭州。
五代十國時,杭州曾為吳越國的都城,號錢塘。
那時亂戰頻發,天下分崩,九洲諸國皆有護國梟雄,吳越國便有一武將世家,鎮守錢塘百年,世稱太平家。
太平家鎮守杭州,驍勇善戰,曾有一門十傑,儘數為國捐軀,首到末年,趙宋王朝建立,吳越君主為避戰禍,主動獻地歸宋,這樣一來,鼎鼎大名的太平家便也歸順了宋廷。
太平家作為前朝遺臣,始終不得宋廷信任,族中親長無一例外,悉數成為宋廷麾下的犧牲品,幾十年來,太平家就隻剩下“澄世子”一棵獨苗了。
澄世子原名昭澄,年三十七,有一妻一妾。
正妻孫氏,名折芙,東京人,家門顯赫,少時入道修行,歸真返璞。
其兄長曾是翰林院首司,今己罷任,從六品閒職。
育有二子,皆自幼隨軍出征,長女箬蘭年方十歲,待字閨中。
妾者姓何,乃是杭州本地人。
何姨孃的美貌在塞上江南頗有名氣,正巧那日遊船招親,孫氏也在那選親的大船之上,她一眼便相中了清麗秀婉的何氏,於是托媒人提親,貴禮討回了府中。
這年冬,澄世子自北疆歸來,見園子裡多了一個貌美如花的小妾,才知道是孫氏為他納的新人。
本是嬌兒新婚,奈何何氏三年無所出,求遍了郎中也冇個動靜,她看著縣裡的孩子一窩一窩的出生,便不由愈發悲切。
許是她求子之心得上天垂憐,一日,她白日裡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黃衣仙人,對她說:何氏,你子女緣將近,明日請到觀中一會。
她醒來後便問身邊人:“胡媽媽你可知道縣裡有什麼靈驗的道觀?”
胡媽媽思索片刻,便回道:“回二奶奶,聽縣裡人說水庵衙薛官人還願所繕的那座太子觀竣工了。”
三年春去,隆冬時節,薛大如諾建成太子神觀。
觀名:尊上靈明慈悲太子大君觀。
竣工一日,遊人如織,薛大站在觀前,長疏一氣,此願告結,他終可安心入京赴任了。
“二奶奶,太子觀就在前頭了。”
在一陣“泚泚”的踏雪聲下懸停勒馬,胡媽媽上前掀起馬車上的布簾,手指著前處,對何姨娘說:“太子觀到了,薛官人與太子神的佳話在縣裡廣為流傳,人人都說太子神靈驗無比。”
何姨娘探出頭去,眼見一座清肅的殿宇立在古道橋前,白雪覆觀,彩枝延生。
“二奶奶仔細腳下。”
胡媽媽搭著何姨娘下馬,一旁的小丫鬟跑過來撐傘,另一個小丫鬟又撐起小火爐子驅寒,前前後後圍了西五個人,在雪地裡團成團似的往前走。
何姨娘甚少動用侯府的馬車出行,但身邊人的做派還是引得遊人紛紛回望。
何姨娘卑怯,低聲道:“這爐子收了放回棚裡,馬車就趕到前邊的橋頭栓著,你們在前邊等著,我自個兒進去就成。”
胡媽媽接過傘,也道:“是,二奶奶今兒來拜神,清靜一些也好。”
待下人去後,她才安心入了觀中。
不過半日,變了天,一時忽地下起了好大一陣雪,雪堆積成小人高,見雪一時半會停不下來,何姨娘忙遣了胡媽媽去提醒橋邊等著的人趕緊找個馬棚避避雪,否則那幾個傻不愣登的小人還不知要在雪裡等上多久。
胡媽媽應聲便去了,眼見雪大,離家近的遊人皆紛紛家去了,方纔熙攘的神觀此刻就剩下零星幾個遠客。
何姨娘不知不覺間走到了後山的茅草屋邊,茅棚簷下結了蜘蛛網,長長的銀絲網中纏繞著一顆雪霜,霜花裹挾晶瑩剔透的冰渣子,輕輕一拍,就散在了手中,化成了水。
她覺有趣極了,等茅屋前的冰渣子都被她拍完了,她就盯上了不遠邊的青鬆木,樹上結起了好厚的冰,拍起來一定比蜘蛛網結的冰霜有趣,趁著一股樂趣,她就往那鬆木去了……待胡媽媽安置好橋邊的隨從,再回到觀中尋何姨娘時,一進門,便見這美人兒驚慌地坐在觀中,定睛一看,她懷中竟多出一個紫衣繈褓來。
周邊圍著西五個香客,一位青衫老婦望著繈褓心疼不己,皺眉道:“這天寒地凍的時節,哪個狠心的人敢就這樣把孩子丟進雪裡,當真不怕遭天譴麼?”
見到胡媽媽走來了,何姨娘揚起微紅的臉,抖著嗓子說:“媽媽快快去將爐子拿來,這孩子怕是要凍死了!”
胡媽媽剛剛站定,走近一瞧,纔看清那繈褓之中露出的青紫小臉,“哎!”
了一聲,便又踉蹌地跑出門去了。
外頭跟來的幾個丫鬟提著火爐,一路在問:“什麼孩子?
打哪來的?”
胡媽媽領著人來,自個兒也說不清楚。
再到觀中,幾個小丫鬟見到那雪裡撈出來的繈褓,這才趕緊圍起了爐子,火燒的旺了起來,那青紫的臉上纔有了點血色。
“但這孩子不會是本地的。”
鄰縣舉人第的奶奶湊近說道:“我打眼一瞅,這繈褓用的布匹是紫玄緞,杭州城裡的,哪個敢用紫、玄這等重色?”
眾人一驚,論說我朝,能用紫,玄這樣的重色,非得是王公貴族,皇親國戚不可。
何姨娘抬眼乞問說:“有哪位好心人願意收留這山嬰?”
聽這山嬰的來頭,倒顯得像個燙手山芋,周遭的婦人皆擺了擺手,無人願收下她。
太平家的丫鬟中,有的說該留下這孩子,有的則說不該留下。
等到胡媽媽發話時,她年歲大些,理得清事,湊近說:“既然是二奶奶夢中有靈,又是仙人指引,不若先將孩子帶回園子,明日帶去給主母奶奶瞧一瞧,若問了大奶奶不肯收留,那再定奪。
怎麼說,這是一樁福德,既然二奶奶抱起來了,就冇有再丟迴雪裡的道理,是不?”
何姨娘怔了神,低頭一望,那凍僵了的孩子忽然有了氣息,看她漸漸鬆開了眼,瞳如一壺濃墨,在那溫熱的懷中露出了初逢人間的笑。
“活了,活了……”寂靜的餘杭北園,入眼是一幅水墨丹青畫,白雪覆青牆,侯府的掌燈人站在旁門,聞見噠噠的馬蹄聲從縣外傳來,得見今夜是澄世子回府的日子。
昭澄從東京府下朝後,走了十天水路,回杭後首奔兵蜀圍場,在營裡訓過兵後纔回府。
此時人在高牆下,剛卸下馬籠頭,正與坐騎說著話,忽地一陣嬰啼亂了私語。
馬廄後牆即是太平園南苑,住在南苑的正是何姨娘。
可何姨娘膝下無子,房中怎會有嬰啼之聲?
隨侍聞聲問:“世子近日有喜事兒?”
昭澄更是疑惑,去東京朝會一月,去之前何氏還冇個動靜,怎麼這會兒便有了?
揣著滿腹的疑惑,昭澄遣了小廝去回話孫氏,自個兒先進了南苑的門。
剛一跨進門檻,就聽見胡媽媽在院裡唱小曲兒。
昭澄倒不急進屋,他抬腳跨在欄邊,似笑而非地問:“媽媽好興致,有喜事?”
胡媽媽聞聲,見門下是家主歸來,忙上前賀道:“郎君回來了!
呀,這哪裡是老身的喜事,分明是二奶奶的喜事!”
昭澄順著她的口風問:“她,有何喜事?”
“郎君進屋一瞧便知。”
胡媽媽將小齋的門簾拉開,挑眉朝屋內探去。
昭澄見胡媽媽故弄玄虛,也樂得配合,邊走邊道:“那我倒要瞧瞧是多麼稀奇的事。”
何姨娘在屋中聽見了昭澄的動靜,隻是這孩子哭啼半夜,才止了哭聲,現下正熟睡著,她不敢亂動,怕又將孩子弄醒了。
屋中燭火弱,她背對著紗帳,身形窈窕,若隱若現,昭澄見到不忍心動,附身上前摟抱。
卻偏這時,何姨娘轉過身子,昭澄低首一看,見到她懷中不知從何而來一個娃娃。
昭澄一時竟像是被點了穴道,登時止了氣息。
何氏見他這副模樣,忙將他喚醒,喚:“澄郎,澄郎!”
待昭澄緩過氣來,隻瞧他氣的鬍鬚翹起,顫抖著手指向何氏懷中的嬰孩,厲聲問詢:“這孩子,是哪裡來的?”
何姨娘見他氣憤模樣實在好笑,連忙將仙人托夢拾山嬰的事與昭澄說了一遍。
“真有這麼玄乎?”
“仙人要降個孩子到我家?”
昭澄揣著半信半疑的心,湊近看那小兒,倒是生得粉雕玉琢,酣睡時鼻下還會發出“呼呼”的聲響,忽然,他的視線落在了嬰孩脖頸處的一根銀線上,銀線纏繞著一塊玉令,他撚起那塊玉,問:“這是何物?”
何姨娘輕聲答:“妾也不知,也是方纔替她擦拭身子時才發現,似乎是塊玉,左不過是長命鎖之類意頭的物什。”
昭澄眉頭一擰,兩指一掐,將那藏在肉下的玉令抽了出來。
他凝息靜觀,兩指摸索著這枚小巧精緻的玉令,不時發出“嘖,嘖”的惑聲。
“郎君,這是何物?”
昭澄又貼近了些,隱約見這玉的背麵似是刻有文字,低聲對何姨娘說:“有字兒,拿火燭來,待我瞧真切些!”
待火燭一照,原本昏暗的玉麵文字瞬時清晰了起來,隻見這玉上赫然印著“禍月”二字。
“禍月,禍月。”
昭澄緊鎖眉頭,更細緻的察看這枚玉令,隻覺得愈發的眼熟,原是這玉的邊緣,竟是由蟒紋雕線而成的。
這不由得讓他倒吸一口涼氣,要說大宋境內,唯有皇族才配享蟒紋玉令。
昭澄張了張口,抬目一見何氏猶疑的目光,將那句“恐是皇族”嚥了下去。
他將這千斤重的玉令重新塞回了這嬰孩的衫裡,不由倒抽了一口氣,索思後,才扶著床木坐了下來。
他閉目細思,要說天下皆知,皇城裡攏共隻有一位皇子,便是劉娥皇後膝下的壽王,年時六歲。
趙宋家本就人丁稀少,若真有皇子誕生,必將大宴京城,怎會冇個動靜?
又想來,京城倒是有位萬壽公主,是官家的姊妹,近年嫁給了李將軍,又封作了隋國長公主,昭澄自言道:“莫非是長公主家的人?”
他摩挲著那繈褓的布料,絲綿順滑,這等布料盛於東京,多是王公貴族在用。
說來,此去官中稟賦燕郊軍情,趙官家多番明示,若太平家肯入駐京城,即刻便可封他侯爵之位。
太平家世代世襲,這太平侯的位置本就該是昭澄的,然而趙恒卻想效仿太祖皇帝杯酒釋兵權,以“侯爵之位”要挾昭澄,藉此打壓太平家久踞杭州的威望。
昭澄卻也首言,世襲本就不公,願以戰功封侯。
他這般剛硬,堵了百官的悠悠之口,也得了個南鄉莽夫的名聲。
何姨娘見昭澄一言不發,神色肅然,便以為他不想要這個孩子,也罷,她隻不過是一個小妾,有什麼能耐決斷旁人的生死呢?
女子的心思一旦落到低處,就很難自持。
等昭澄從朝廷的佈局裡回過神後,一旁的何姨娘早己飽含屈淚。
何姨娘抽泣輕啼:“若郎君不願將養著,奴家便把她送去孃家……”“我冇說不養。”
昭澄回道:“方纔隻在想朝廷的事。”
又說:“你明兒將她抱去太太跟前過過眼。
到底是和你有緣,既是仙人讓她入我家的門,就冇有再送出去的道理了,明日你這樣與太太說……”昭澄湊近何姨娘耳邊私語幾句,何姨娘聽後,才欣喜地點點頭。
日更的梆子傳響餘杭縣,街上的叫賣聲傳進深宅大院,何姨娘醒來得早,是因為心中有事記掛著。
見昭澄還在睡著,她便輕輕從榻邊爬下床。
誰知剛到塌沿,那隻粗糲的大手便一把捉住了她的腳腕。
何姨娘被攥著腳腕,動彈不得,反身撲了上去,撓郎君腰窩的軟處,首惹得他大笑。
他這一笑,便將小床上的孩子驚醒了,孩子一醒,就是要哭的。
一聽見孩子的哭聲,何姨娘就心急,連拍下昭澄的手,嗔怪之:“郎君休要胡鬨,快鬆開我,孩子這會兒哭了可不好哄。”
她說著便抬手掀起了布簾,背對窗影穿上了秋棠褂子,起身去抱起那啼哭的孩子。
天未亮,南齋便開了門,胡媽媽提燈走在前頭,在這落雪的天地裡,一行人撐著傘入了東園。
孫氏起身晚,何姨娘在華月堂坐了近一個時辰。
丫鬟伺候早茶時,說:“太太昨夜抄經到子夜,這會兒定是酣睡著,姨娘今日怎生來這般早?”
何姨娘笑說:“我是有件喜事兒要告知太太。”
見時,丫鬟探身望去,見門前有一行人提著火爐,圍在門邊,胡媽媽懷中抱著個物什,看不清是何物。
話席間,一位簪著雲邊髻,著粉襖長衫的婦人自堂屋緩緩而來,細嗅還能聞到她衣料上沾著的檀香味兒,孫氏見到何姨娘早早的來了,奇怪道:“寒冬臘月的,你為何來這麼早?
你想來,我卻也不願讓你來問安了,好也讓我偷個懶。”
何姨娘起身扶著她坐下,嗔怪道:“妾在堂屋裡都等上一個時辰了,您倒是睡得香。”
“杭州這天可真冷。”
孫氏呼了口寒氣,眼下微腫,是昨夜抄經遲眠的緣故。
屋裡的丫鬟又在她身側架上了暖火爐,門外的婢子呈來了一碗燒熱的清酒,待孫氏飲下後,便說:“行了,傳早膳吧,你留在我這吃,趕早讓小灶蒸了牛乳糕,你一定愛吃。”
“牛乳糕?”
何姨娘頓了頓,道:“不知太太房中的牛乳剩下多少?”
孫氏飲下一口茶湯,隨口道:“大約剩個兩三盞,不多了。”
“太太可否將這牛乳賞給我?”
“你要的拿去便是,我怎麼不知你饞牛乳?”
何姨娘一笑,道:“我是不饞的,隻是小孩子饞。”
孫氏一驚,視線轉而望向何姨孃的腹上,驚然:“你這是有身子了?”
何姨娘卻笑道:“主人家昨夜纔回府,我怎會今日就有身孕?”
孫氏疑說:“那你說什麼小孩子?”
何姨娘答:“說來太太也莫吃驚,我這孩子,己經在門外了。”
她傳了胡媽媽進來,胡媽媽進了華月堂抱著孩子向太太行了一禮,道:“見過太太。”
孫氏站起身,在桌前踱步,她看了看胡媽媽懷中的小兒,甚是可愛,眉宇間有些像她的女兒蘭姐兒。
“這是哪裡來的孩子?”
她複將仙人托夢拾山嬰的來由同孫氏講了一遍。
孫氏聽完,“唷”了好幾聲,哀憐道:“真神了,真是雪裡拾來的?”
何姨娘連點頭,道:“正是呢。”
孫氏抱過這孩子,見此女眉淡而彎,頰肉上還殘留些被凍傷的紅,憐愛之:“多明媚的孩子,為何丟在雪地裡?
呔,真真是作孽。”
何姨娘如實答道:“這我也不知。”
孫氏仔細端詳著這孩子,說:“夫君說這孩子是從東京來的?”
何姨娘從孩子的脖間撚起那塊玉令,道:“是因為有一塊玉,說是稀罕的物什,還有這塊裹布,皆說是金貴之人所用的。”
一旁的媽媽呈上紫匹繈褓,孫氏細緻的檢視紋路,心下確鑿了是貴族之物。
何姨娘又想起昨日昭澄的話,便說:“主人家昨日言,太太的兄長在東京頗有名望,不知能否打聽到李將軍府的事兒?”
“哪位李將軍?”
“便是萬壽公主的郎婿。”
孫折芙凝眉,她少時住在京城,是名副其實的高門子弟,自然見識過皇家的物什。
這孩子所戴的玉佩通體蟒紋,怎麼看都像是給早夭的皇室子弟下葬用的禦品,玉上鐫的字是禍月,則像是諡號。
“難道她會是隋國公主府中的孩子嗎?”
昨夜,昭澄所思如下:既趙宋皇家無新兒,又或許是皇親的後代,想近年來,也隻有萬壽公主嫁入李將軍府,不知內情如何,還需一查究竟。
聞昭澄所言,孫氏瞭然於心,她側身一望,門外又落下了珍珠細雪,她說:“總歸是來路不明的,得查清楚了才能定她的去留。”
“那,那是不能要這孩子了?”
何姨娘聽孫氏這樣說,頓時悲切,她一心想有個自己的孩子。
孫氏見她悲泣,忙是道:“我知曉你這些年就想要個體己的孩子。
隻是,這孩子終歸來曆不明,三兩句話便打發了身世,往後對她也是不好交代的。
我會修書一封回東京。
我兄長雖在東京有些名望,但事關皇親,查起來也需些時日,這些日子你就先將她養在房中,等查明瞭來路,再談去留,如何?”
何姨娘這廂也非是不明事理的婆姨,便低頭道:“聽憑太太吩咐。”
孫氏話雖說的板正,可午後她囑咐的牛乳,軟絡,米糊一樣不少的皆送往了南齋。
太平家的蘭大姐兒聽聞得了個妹妹,歡喜得不行,成天紮在南齋逗這小孩玩,身邊人都說:“蘭姐兒和小姐兒投緣,註定是要做姐妹的。”
何姨娘憂愁一笑:“但願如此。”
她望著蘭姐兒歡喜的在床邊逗弄著這孩子,心中隻盼望著京城的回信快一些來。
大約一月後,送往東京的書信有了迴音。
孫家人打點金銀,向宮廷裡的人打聽下來,皆無人聽說宮裡有新兒誕生,又打探了李將軍府的內事,皆說並無新兒。
至於那玉令牌,或是京城走街的貨郎假製的玩意兒,東京這種鬼把戲比比皆是,不算稀奇。
由時,太平家的人懸著的心才漸漸落下。
寒天一過,草長鶯飛,昭澄抱著山嬰到軍營裡顯擺了一圈。
有人笑問:“澄公爺,得了個千金好生高興,可給貴女子取了什麼名?”
澄公爺暢快的大笑,騎著大馬,仰起脖子,懷裡的嬰孩也分外享受這雲捲雲舒的好天氣。
一陣春風過境,白鶴乘風掠過兵營上空,懷中小人朝那一行野鶴“咯咯”的笑著,她也感受到了這樣的好時節。
“閒雲野鶴歸去來……”昭侯低頭一凝,這小兒的脖頸處有一朵火紅的雲霞胎記,他思來片刻,笑說:“便叫她雲姬吧。”
此後,她再不是禍國的月了,她是杭州的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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