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程朱氏去為長公主求了枚開過光的玉魚墜子後,便遣一小廝,去告知一聲他們將要回府的打算。
一行人連東西都拾掇妥當了,聚在程朱氏的屋裡閒坐。
程朱氏揭開茶蓋,吹開漂浮的茶葉,呷了一口,放下時,並不把杯蓋放上,一邊的婢子就知曉,隨即又為她添上了些。
這寺裡的茶葉倒是清香略帶苦味,正是她極歡喜的口感。
不久,那小廝回來,垂首道,“夫人,小的已知會主持。隻是主持挽留道,‘明後日便是聖河寺的燈會,屆時燈火憧憧,萬人空巷,周遭是極熱鬨的,各位不若留下來賞玩一二。’”
以往,這燈會本隻是限於寺廟內的法會,燃的是粗矮的尋常燭火,點的是代表心光的燈。
後來逐漸有小商販在通向寺廟的長階之上,擺了各色花燈售賣,寺中沙彌秉著不擾人生計的想法,由著他們去了。
於是售賣花燈者愈發多起來,長階上容納不下,便擺到山腳下,漸漸地,商販售賣的種類也就愈發齊全,這法會似乎便成了京中特有的燈會。
昭容可盼著這燈會許久了,自是興致很高,“既如此,再多留一日也好。”
聽聞寺中還專給香客備了材料,可自行製作花燈,從前她總是孤身在府中,便是約了幾個京中貴女一道賞玩,她們也總是顧忌著她的身份,拘謹得很,難以與她親近。
可如今不一樣了,行秋身子大好,有他陪著,想來不會同往年一般無趣。
長公主都這麼說了,程朱氏饒是有心回府,也不好敗了她的興致,於是便讓這小廝回話去了。
待阮玉儀回廂房不久,便有婢子送來了製花燈的材料。東西也就簡單幾樣,處理過的細長竹條,一些宣紙,以及剪子、筆墨、細線等。
細細一瞧,她卻在裡頭見著一張灑金的宣紙,與這些尋常材料放在一起,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木香接過東西,道了謝。
“這灑金宣紙也是寺裡之物嗎?”阮玉儀指了指,問道。
聖河寺雖是香火充裕,可寺中沙彌向來信奉節儉,若是有多的銀錢,一般是用去做善事了,這般奢靡實在不似他們的作風。
那婢子是侍奉在昭容身邊的,她欠了欠身,笑道,“姑娘好眼力,這的確不是寺廟的東西。是長公主殿下讓人去采買的,覺著多了,這才叫奴婢給您送些來。”
原是要給程朱氏也送些過去,隻是到了她這個年紀,卻是對這些不大感興趣了,除去此行兩個女眷,多的幾份便是分到了隨行了幾個婢子處。
“那便多謝殿下了。”阮玉儀道。
看來昭容確實對這次燈會分外期待了,心情好到還能念及她的一份。
送走了長公主的人,阮玉儀兩人閒來無事,便也倒騰起花燈來。
木香的手當真是極靈巧的,綁竹條的動作也顯得嫻熟。被熱水烹煮過的竹條分外柔韌,在她指尖像是有了靈性般,由她任意擺弄。
阮玉儀瞧得有些癡,隻覺得她這哪是在做花燈,分明是在變戲法。
反觀自己手上,本是想紮個兔子,竹條連接處倒是紮牢了,隻是這兔子實在是圓乎了些。再抹上紙漿糊,更像一隻吃撐了肚的兔子了。
木香見了,也忍不住低頭笑,“小姐,你的燈做得真是討喜,這兔子一看就是個有福的。”就是貪吃了些。
阮玉儀正聚精會神地給它點眼睛,聞言放下手中的筆,道,“你便笑吧。若是木靈來做,不得把你笑厥過去。”
思及之前木靈剪的窗花,她似乎想到了木靈做花燈的模樣,也不由得彎起了唇角。
“小姐慣會笑話人的,要是木靈聽見了,定是不乾。”木香接道。
做花燈也是個費勁兒的活計,阮玉儀又揀著餘下的材料,弄了個小些的。待全部完成,她手指都已是被擱得有些泛紅,這點紅印子在這雙筍尖般的手指上,顯得分外可憐。
她輕輕揉著自己的手指,讓木香將這個小的給程睿送去了。不過因恐他亂碰燙了手,裡邊是不曾放了蠟燭的。
晚膳時,阮玉儀心裡揣著心事,隻用了點羹湯就再吃不下了。在木香的催逼下,才勉強又用了塊巴掌大的餅下去。
她在燭火搖曳下,擺弄著麵前兩盞花燈,暗自琢磨直至夜幕沉沉,才終於站起身來,“今夜我許是不回來了,若是有人來尋,還得要你幫著遮掩點。”
她手中拎起那盞圓潤的兔子花燈,低聲對木香囑咐道。
她想著擇一隻給世子送去,可木香做的實在精巧,她自個兒都歡喜得緊,哪裡肯拿去送掉。相比之下,自是這個兔子花燈遜色得多。
木香隻聽了半句,便已是一驚,良久纔會了意,唇瓣囁嚅,卻無法應下來,“小姐,真的隻能如此嗎?”
她輕輕捏了捏木香的手心,算是安撫。
既然那秋娘都能得他垂憐,她不覺得自己就不可以了。
眼下時間一日日過去,雖然婚期不知會被安排在哪日,但也隻會愈加逼近。因此,她需要討要一份安心,或是一小處能供她自保的蔭庇。
木香也知道這是早決定了的,一聲不吭地非得將她送到薑懷央院子門口,又是一頓交代,纔不情不願地走遠了。
阮玉儀凝視木香的背影良久,一陣酸澀泛上心頭。
過了這段日子就好了,即使是用些不入眼的手段,隻要能得一個自由身就好了。
暫且嚥下所有的淚,也許事成後,她們還能回趟江南。
提著花燈,阮玉儀正待推門,一邊恰巧路過一個小沙彌,正是那日大殿門口將她認出來那個。
小沙彌手中提著照路的燈盞,燭光不是很亮,隻能照亮腳下方寸的土地,“施主,您這花燈做得真漂亮。”他看起來是路過。
“小師父謬讚,不過隨心而做罷了。”
微光如螢火,卻將她的一雙眼眸映照得淺淡似琉璃,連同她的聲音,聽起來也是清清淡淡的,是幾乎要和夜風融為一體的。
小沙彌朝她笑了一下,“若是施主願意將這花燈掛在我們寺廟哪處,我們也是絕不會摘掉的。”
阮玉儀雖為人婦一個多春秋,卻到底是少女心性,也隻有她這般的,手下纔會誕生出這樣討人歡喜的兔子燈了。
小沙彌言罷,一頷首,走遠了,那一點燭光直到拐角纔看不見。
她感到心裡平和了些,也轉身進了院子——這次是從正門,無人攔著她。
許是心中有數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她緊緊攥住了手心的燈杆,甚至手心微微濡濕了。
原是早自己將自己安慰好了的,可一到薑懷央慣常所宿的廂房門前,心下又忐忑起來。她躲在牆後躊躇許久。
她細細辨彆裡邊的動靜,冇什麼聲兒纔敢悄悄探個頭,見床榻上薑懷央像是睡熟了的模樣,某根繃緊了的弦便鬆了下來。
心中某個角落其實在希望著,就算自己進去,他也不要醒纔好。
可她不知道的是,從她邁進這個院子起,薑懷央便倏地睜開了眼,眸光清明。
點擊彈出菜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