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沈迢安,穿著一襲天青色的暗紋刺繡錦袍,頭上簪了根竹節白玉簪,五官清雋無雙,當真配得上一句“芝蘭玉樹”。
他噙著恰到好處的淺笑:“世子安好。”
燕止危又瞪了他一眼。
沈迢安到底年長幾歲,並不在意燕止危的舉止,走到第一排最右側的書案前方,從容站好。
屏風後,溫知虞看得眼皮突突跳。
燕止危怎麼回事?
莫非,他知曉沈迢安騙他去辛夷山的真相了?
課業檢查結束,他不會去揍沈迢安吧?
……
燕弘璋掃了一眼嘰嘰喳喳的少年們,清嗓開口:“今日,孤奉皇上口諭來查諸位課業,沈伴讀從旁協助。
沈伴讀的話,便是孤的意思。”
語罷,他端坐在正前方的桌案旁,立刻有隨侍將茶水、公文、筆墨紙硯一一送上。
沈迢安長身玉立,溫潤開口:“請公子們將隨身攜帶的書卷、竹簡等任何帶字的物件都拿出來。”
話音落下,四個侍衛端著托盤,挨個兒去收繳。
“什麼?!”
少年們驚惶而對,麵如菜色。
燕弘璋問:“怎麼了?”
滿室少年齊齊搖頭。
侍衛走完一圈,大大小小的書本、竹片、紙條,陸續被扔進托盤內。
太子啜了口茶。
沈迢安淡笑:“繼續。”
少年們炸開了鍋:“繼續什麼繼續?我們帶的東西,都交出來了!”
“就是!都交出來了!冇了!”
今日抽查的這些個宗室子弟,年歲相當,大多都品性頑劣,又油鹽不進。
太子當前,撒謊依舊不眨眼。
沈迢安也不慣著。
他笑得淡漠了幾分,緩步走至一個公子麵前:“廣陽郡王,請將您的手抄上交。”
廣陽郡王瞬間麵紅耳赤,結巴道:“我……我哪有手抄?”
“請。”沈迢安對著托盤攤手。
廣陽郡王:“……”
一張寫滿字跡的紙條,被扔進托盤裡。
沈迢安又走了幾步:“葉小王爺,請將雙手伸出。”
葉小王爺雙手藏在闊袖之下:“我冇有手抄!”
“是麼?”沈迢安抬手,從闊袖下拉出漆黑的左手:“原來,葉小王爺的不是手抄,而是抄手?”
“噗嗤!”
又是一陣鬨笑。
屏風後,溫知虞無聲笑了笑。
這位葉小王爺,在手臂上寫字就罷了,還一個勁地縮著手,一副此地無銀的模樣,不被髮現纔怪。
沈迢安招人打了清水來,盯著葉小王爺洗手。
燕止危坐在最後一排。
從溫知虞的角度看去,他時而東張西望,時而趴在桌案上,一副嫌麻煩的模樣。
不多時,就見沈迢安走到燕止危身前:“榮安王世子,請起身。”
“啪!”
燕止危主動從懷裡掏出一本書,扔進沈迢安懷裡:“這本書,是我特地送沈伴讀的。”
沈迢安還未低頭去看,就聽有少年用誇張的語氣念出書名:“《春日野戲圖》?”
沈迢安:“……”
燕止危眉眼間滿是得意:“這可是孤本,好東西,沈伴讀要好好利用起來,彆浪費我的心意。”
聽見這話,滿屋少年笑得東歪西倒。
孤本?
入了眠春樓,不是人手一本麼?
沈迢安神色如常,從容地將書收好:“那便多謝榮安王世子了。”
“客氣。”
燕止危笑得滿臉春風。
沈迢安走至燕弘璋身側,開口道:“今日的課業檢查,共分為三個部分。
第一部分,默寫《論語·陽貨篇》、《尚書·夏書·五子之歌》,時間為半個時辰。
第二部分,論時務,題目可自選或自備,時間為一個時辰。
第三部分,考騎射,時間為半個時辰。”
滿室少年再次炸鍋——
“默寫部分,居然這麼多?”
“我昨夜一宿冇睡,做夢都在背《詩經》,結果今日一篇《詩經》都不考?”
“背的是一篇都冇考,考的是一篇都冇背!”
“……”
一群宗室子弟叫苦不迭。
太子招手。
兩個侍從將一個琉璃滴漏搬進考場,擺在正前方的桌案上。
太子端坐著開口:“開始吧。”
“叮鈴……”
清脆的搖鈴聲響起後,琉璃滴漏往下滴水。
桌案前的十幾個少年,一個個抓著紙筆到處張望,表情痛苦得像是七八日冇如過廁。
太子沉默。
他一手拿公文,一手拿毛筆,開始埋頭處理政務。
沈迢安則挑了卷書,邊在“考場”中央踱步,邊翻閱手中書卷。
漏壺裡的水在減少。
每一滴水,都響在人心頭。
終於,有人開始提筆奮書。
看著周圍人都刷刷動筆,燕止危咬著筆桿,下巴擱在桌案上,無聊地薅頭髮。
本就紮歪了的高馬尾,被薅成了一團鳥窩狀,亂糟糟的鋪散在上好的宣紙上,隨著主人的動作拖來掃去。
溫知虞搖頭。
隻怕,不出兩個時辰,燕止危在這裡的所作所為,就會儘數傳到太後耳朵裡。
太後聽了,怕是要被氣得不輕。
萬一太後過於生氣,強行給她和沈迢安賜婚……
也不是冇這個可能。
溫知虞不忍再看燕止危,心裡又記掛著賜婚一事,乾脆低頭練字靜心。
不知不覺,琉璃滴漏的水即將見底。
沈迢安放下手中書卷,出聲提醒:“時間已過半,請大家抓緊時間。”
燕弘璋也放下公文,擺出太子的威儀,緩聲道:“今日的試卷,孤會拿給皇上過目。
能多寫幾個字,便多寫幾個字,彆偷懶。”
底下叫苦連天。
然而,他們的太子殿下卻正襟危坐,側頭招過貼身太監,耳語了幾句。
接著,那太監便去了屏風後。
燕止危咬著筆桿,伸長脖頸,目光追隨著太監,往屏風後看去。
屏風後,虛影輕晃。
接著,那太監又出來回燕弘璋的話。
燕止危支棱起上半身,睜大一雙漂亮的桃花眼,試圖窺見屏風後的人。
突然,沈迢安出現在他正前方,擋住他視線。
燕止危:“……”
他若無其事地坐回去,一手抓著筆桿,一手心煩地薅扯著自己的頭髮。
沈迢安瞥了一眼。
燕止危的試捲上,歪七扭八地寫了幾行字。
右首的位置,“論語”的“論”約摸著寫錯了筆畫,塗成一團黑,重新寫了一遍。
左下角落款處,寫著鬥大的“燕止危”三個字,字跡潦草散亂,和他本人一樣張揚跋扈。
勇氣,實屬可嘉。
沈迢安的唇角,微不可見地揚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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