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城與上城都是建在懸台之上,檯麵與檯麵之間以懸空穿行的廊道相連。
日光穿透了上城古建築的罅隙,斑駁地灑落下來,將中城繚繞而起的水霧映照得忽明忽暗。
從廊道遠眺下城,其中隱約可見密密麻麻、參差不齊的房舍,如同一片被歲月侵蝕的牙齒,緊緊地鑲嵌在凹凸不平的牙床上。
碧波坊建在中城和下城交界的懸台上,算得上是平延城最熱鬨的坊市之一。
而此時正是北疆一年當中最熱鬨的日子,範景洲這幾年都生活在建京,對於碧波坊這種地方他早己熟門熟路。
陸鳴蟬跟在範景洲身後,見他一會兒踮起腳瞅瞅圍起來的耍猴吞劍的把戲,隨手打賞幾兩銀子,一會兒又朝二樓掩麵嬌唱“詠清輝,歎後羿嬋娟。”
的娼家喝彩。
陸鳴蟬倒也冇感覺有什麼,儘管前世聽過不少好歌名曲,然而此刻對於娼家的淺吟低唱,他亦覺彆有一番風味,彷彿山澗中的清泉,雖不磅礴卻自有其清澈悠揚。
那歌聲中的每一個婉轉迴旋,猶如她手中的絲絹,輕輕舞動,挺久了卻又不時地露出幾分刻意與矯飾。
樓下的老鴇正竭儘所能的拉著過路的客人入閣,見到陸鳴蟬與範景洲二人時,她渾濁的眼眸裡像灰燼裡燃起了兩朵火星子,一隻手拽著他們一人的胳膊不放。
要是讓她再年輕個二十歲,非得親自出馬,好好嚐嚐這兩個俊後生的滋味不可。
陸鳴蟬連連告罪,抽身而出遠遠看著範景洲和老鴇拉扯。
範景洲叫老鴇蹭了一身的胭脂鉛粉,略帶狼狽的小跑著來到陸鳴蟬身邊。
“範大少爺不進去逛逛?”
陸鳴蟬笑著說。
範景洲歎了口氣道:“家中給我安排了與墨家的聯姻,我要是還像以前那樣拈花惹草,非得扒了我的皮不可。”
二人一路走進碧波坊深處,濱河河畔,這裡與碧波坊大部分地方都不同,這裡是船伕夥計和牙人聚集的地方,與碧波坊這等清雅的名字似乎扯不上什麼關係。
路麵泥濘的青石板坑坑窪窪,裡麵積滿了濱河揚起的汙水,其中還混雜著爛菜葉和雞糞。
陸鳴蟬二人來到一麵無字的青色招子下。
這裡是一家小酒鋪,佈局和尋常酒家冇有區彆,甚至還要簡陋一些。
沿街的棚子下襬著幾張簡陋的方桌,幾罐黃線纏著的酒缸和花生醃菜一起擺在櫃檯後邊。
陸鳴蟬和範景洲熟門熟路的在門檻上刮下腳底板的汙泥,隨後陸鳴蟬去端了一罈酒到方桌上坐好。
這無名酒家既冇有招牌也冇有店小二,但若是誰因此占了酒家的便宜,第二天定會被剁去一根手指。
據說這酒家主人是個能一言定人生死的大宗師,開店時曾將一縷金線投入水井中,霎時水井翻湧,井水成了琥珀色的瓊漿,色澤金黃,宛如流動的金線。
金線酒也因此得名。
與金線酒齊名的還有開在隔壁的羊湯燴麪,與名貴的金線酒不同,羊湯燴麪是船伕夥計的最愛,範景洲早己等在鍋前要了兩碗。
夥計站爐火旁,用一把長柄勺輕輕攪動鍋裡滾燙的羊湯。
湯底是用新鮮羊骨精心熬製而成,香氣濃鬱。
麪條筋彈,木耳脆嫩,羊肉切得薄如蟬翼,幾乎可以透光。
夥計用一個大笊籬盛起麪條倒入粗瓷大碗中,澆上羊湯將麪條完全浸潤,再淋上一勺紅油,紅油瞬間在湯麪上散開成一朵朵油花。
範景洲穩穩地將大碗端到方桌上,羊湯半點都冇撒出來,卻震得木耳羊肉片輕輕一顫,濺起清亮的油光。
範景洲又要了一碟醋和一頭蒜,坐在椅子上一邊剝蒜一邊望著吃的滿頭大汗的陸鳴蟬。
“快吃啊。”
陸鳴蟬嗦了一口羊湯,抬頭看了範景洲一眼,“老盯著我看什麼,莫不是嫉妒我長得比你帥。”
範景洲眼角一抽,夾起一塊晶瑩透光的紅油肉片塞入口中嘟囔道:“鳴蟬啊,這金線酒和羊湯燴麪我請你了,那妖魔可不是你一個普通人能收拾的。”
陸鳴蟬笑道:“你能收拾?”
“那是自然。”
“出息了啊,範大少,苟富貴,勿相忘,你怎麼不得讓兄弟去見見世麵?”
範景洲蹙眉沉默半晌,說道:“那咱們可得說好了,到時候你可得躲遠了些,免得叫我誤傷了你。”
“好說好說。”
陸鳴蟬滿口答應。
陸鳴蟬本就失血過多,又和青麵猿打了一場,此刻餓得前胸貼後背,三下五除二將羊湯燴麪吃的一滴湯都不剩。
隨後將酒罈開封倒了一杯金線酒,酒液在杯中顯露出一種清冽的淡青色澤,猶如春水初生,竟連一絲一毫都未曾沾染在杯壁之上,彷彿是在那精緻的玉碗中托起了一塊搖曳生姿的金絲翡翠。
陸鳴蟬小啜了一口,這金絲般的瓊漿竟如同一把小刀,瞬間在他的嗓子裡劃開一條血路刺進胃裡,兩口下去隻感覺每個毛孔都在冒火。
他乾咳了幾聲,有些尷尬的將酒杯放在桌上,對麵的範景洲吭哧吭哧的笑著。
陸鳴蟬起身來到羊湯燴麪店的夥計身邊,看了一眼招牌左下角刻著的鳥頭圖案問道:“最近這幾天三寸青來收過平安租?”
夥計聞言一怔,歎了口氣道:“收過了。”
“三寸青敢來收濱河裡的租?”
陸鳴蟬挑眉問道。
三寸青在下城中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幫派,三個當家分彆是三足烏、方寸客和青麵猿。
原主父母尚在時也算當過一段時間的紈絝少爺,是碧波坊的熟客。
建昭國民風彪悍,北疆尤甚,想在碧波坊站穩腳跟做生意可不是輕鬆的事。
濱河裡的這幾家店養著不少年輕力壯的夥計,再加上往來的船伕,在碧波坊中算是一股不小的勢力。
往常的三寸青在碧波坊中有幾塊地盤,但絕不會打濱河裡的主意。
“唉,彆說了,那三寸青不知是背後有大人物站台還是得了什麼奇遇,最近實力大漲,傷了我們十幾個夥計,這租不交不行啊。”
夥計說罷,撩起衣襟給陸鳴蟬看了看腰間的淤青。
陸鳴蟬冇有再理會夥計的長籲短歎,回到凳子上思考起來。
他們家雖然落魄了,但主家在建京依舊是排的上號的世家,這種地痞流氓按理說不會把主意打到他的頭上。
那青麵猿雖然被自己殺了,但一來他隻是三當家。
二來正如夥計所說,三寸青背後或許還有來頭。
他雖然不想沾染太多的麻煩事,但青麵猿己經被自己埋在了後牆根,這件事遲早會被他們知道。
自己還是要早些做好準備才行。
這時的範景洲吃完了羊湯燴麪,朝他招了招手,二人並肩走出鋪子。
“範大少準備帶我去哪見見世麵?”
陸鳴蟬望著濱河翻騰著的濁水問道。
範景洲收起了他紈絝不羈的風采,一臉認真的說:“下城,紅河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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