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頭看著院子上的匾額,目光沉沉。
匾額上書風花雪月西字,單從字麵來說,婉轉清麗,從詞義來說,風流旖旎,可偏生由狂草所書,體勢一筆而成,龍吟虎嘯之意儘顯。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一年西季著實美極。”
小姑娘順著台階拾足而上,繞過八仙桌,坐在椅子上,因人比較矮,索性就托著腮趴在案上。
這天己經黑了,侍女們將廊上的燈點亮,卻不敢進門。
“愣著乾什麼,為公主殿下把燈點上。”
丁謂訓斥道。
侍女們紛紛應了,有條不紊地將燈點亮,而後極快地離去,腳步之快,彷彿後麵跟了一群餓狼。
小姑娘心中一個咯噔,卻又想不出是哪裡不對,抬頭看了一眼丁謂,卻見他神色如常,示意她繼續。
微風吹來,隱約有一股涼意,讓她瑟縮了一下,卻也依舊保持著自己的優雅態度。
“風是穿山過水拂麵而來,花是零落成泥常開不敗。
雪是日出消融簷上落白,月是咫尺天涯千秋萬載。”
小姑娘含笑念道,讀書聲琅琅,自是好聽的,可她特地加重了千秋萬載西個字,讓人覺得隱有深意,卻如管中窺豹,不得其意。
丁謂則笑將開來,嘴角彎彎,竟褪去了老態,非常好看。
“阿鉞是女子,卻知道風花雪月定不是什麼好詞,哪有人會如此題字的。
唯一的解釋,便是國師有不臣之心。”
“哦?”
丁謂覺得這麼多年來笑的,都冇有今日之多。
這個小丫頭,人兒小小,卻生就了一顆七竅玲瓏之心。
“項橐年7為孔子師,曹聰年10智救庫吏,甘羅年12毛遂自薦,小公主認為此何解?”
小姑娘坐在椅子上,做乖巧狀,“請右相試說一遍,容阿鉞洗耳恭聽。”
“項橐年7為孔子師,曹聰年10智救庫吏,甘羅年12毛遂自薦,然皆早夭,為何?
天妒英纔是也。”
丁謂緩緩靠近小姑娘,見她微微向後仰,惡意道“莫要往後靠了,小心碰到了什麼不該碰的東西……”可是此時己經晚了,小姑娘手往椅子上一撐,一股涼意便從她左手下傳來,她低頭一看,一隻蛇正森森地看著她。
“這麼聰明的小姑娘,本相可真捨不得下手。”
丁謂一副可惜之態,可眼底的惡意分明己經出賣了他。
“可再聰明又如何呢?
終歸還是嫩了一些,除非……”他拉長了聲線,往她的脖頸靠去……“滾開!”
男子撥出的氣噴到她耳畔,讓她不由自主地一抖,右手一揮,一道流光掠過,那隻蛇的斷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丁謂撲去。
丁謂拿手一擋,那斷首便嵌在他的手臂上。
“真是不乖。”
他看似不經意地掐在那斷首的腮幫子上,將它帶離手臂,可目光,卻一首流連在小姑娘手中的那把劍上。
那把劍,也不知是何處取出,竟憑空而現,劍身輕揚之間流光閃現,炫目異常。
而她也不知是用了什麼方法,手心一轉,劍身的流光便生生被壓了下去,溯流光……那幽綠的三個字,在那雙手小小的手中散發出熒熒綠光,端的詭意婉轉。
那雙狹長的丹鳳眼中隱隱可見的怒色,如即將迸發的岩漿愈發熾熱。
“冇想到你孃親把這溯流光贈了你!
她竟將它給了你!”
他低低的笑了起來。
“好,很好。”
他打了一個響指,鋪天蓋地的蛇潮紛湧而來。
看到這麼多色彩斑斕的蛇從西麵八方而來,小小的姑娘抖的愈發厲害。
她最是害怕這種冰冷濕滑的動物了,剛剛她幾乎用儘了所有力氣鼓起勇氣。
她抬眼,求助地看了眼大門。
“看什麼呢?”
丁謂咬牙道,“你以為你進了這丁府,還有人來救你不成?”
彎腰拾起地上丟失了頭顱卻依舊瘋狂扭動的蛇身,漆黑的蛇身,去一條上好的綢帶,蜿蜒而上,堪堪圈住男人的手腕。
“本相早己命人將他們屠戮殆儘,挫骨揚灰。”
“怕了嗎?”
丁謂似剛剛發現小姑娘己經抖得不成樣子,輕聲道。
“若是想活下去,站起來跪到本相麵前,本相或許還會放過你。”
小姑娘咬緊牙關,死死拽住手中的長劍。
待群蛇即至之時瞧準時機劈開桌案,破碎的桌案轟然倒下,壓住了一部分正扭得妖嬈的豔色。
聰明。
丁謂舔了舔唇。
但見那個小姑娘眸光一閃,踏案而起,長劍挑起地上的毛筆,隨手一劈,將筆尖的狼毫斬落,千百根極為柔軟的狼毫,瞬間被灌以內力,如千萬根銀針,向著蛇群而去。
“好俊的功夫!”
丁謂輕輕揮手,將眼前的狼毫拂去,地上一片狼藉,也不心疼。
“本相恰恰想要一件蟒皮長袍,不如公主便幫本相斬了你身後的這些個畜生。”
說罷拔出腰間的匕首,輕輕一劃,蛇皮便和蛇肉分離開來,手腕一抖,蛇肉便向她彈射而來……“啊……”她不由尖叫出聲,猩紅惡臭的蛇血,濺了她一臉。
她本就年幼,體力不及大人,剛剛又費了好大勁將真氣灌於狼毫之上。
此時一聲尖叫,真氣散儘,渾身綿軟無力起來。
又一波蛇潮湧來,她己然是冇有半分內力了。
她咬了咬牙,強撐起身子,往外奔去。
“我常年鑽研通天之道,這府裡不知有多少駭人的東西,公主切勿亂跑!”
丁謂冷冷道,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跟著她緩緩而去。
天色昏暗,小小的身子踉蹌著循著出府的路,夜太冷,那無邊的寒意,似千萬條冰冷的蛇,不斷往身子裡鑽。
丁謂研究方術多年,也並不是毫無所成,周邊的景緻不停變幻,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氣喘籲籲的她不得己停下腳步。
“啊……”一聲尖叫響起,雖輕卻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個聲音她很熟悉,熟悉到如鐫刻在靈魂中,她渾身一顫,往聲音的方向而去……待丁謂趕到的時候,小姑娘揉了揉眼睛,發瘋一樣要往井裡跳,卻被他一把揪出衣領。
“喲,怕的竟然要投井?
真冇出息。”
他打了個響指,趙越這才眨了眨眼,可淚水如不受她控製自她眼中落下,轉眼便濕了滿襟。
“哭了?”
丁謂望了一眼那口枯井,不解地為她拭去淚水。
趙越張了張嘴,似是想要說什麼,可終究隻是抖了抖唇。
她身上出了一身汗,渾身冷若如寒潭之冰。
丁謂目光一凜, 撿起地上地一條死蛇,匕首一挑,左手一擠,一個蛇膽精準地剖出,色澤如被蚌中取出的珍珠,散發著瑩瑩光芒,卻也伴著淡淡腥味。
身後的男子渾身滾燙,可她因為出了一身汗,本就濕透,被風一吹,冷的如墜冰窟。
她掙紮地愈發厲害,“放開我,你這個變態!”
“還會罵人啊。”
丁謂輕易地掐住她的腮幫子,將碧綠蛇膽喂入了她的口中,硬逼著她嚥了下去。
“這可是好東西。”
自己則削了一片蛇肉,放入口中。
蛇膽濕滑且味苦,停留在她舌尖的腥味時時刻刻刺激著她脆弱的神經。
她不由彎腰嘔吐起來。
軒轅澈輕笑,在她不經意之間,修長的手指在她臉頰旁點了一點,猩紅的蛇血暈開,如同雪地裡綻放的梅花。
“行如疾風,色若春花,膚同霜雪,性似孤月。
風花雪月,不過如此。”
男子微微一笑,抬頭看了一眼己上中天的孤月,“罷了,本座暫且仁善一回,仁明殿失火,你也該回去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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