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濘的沼澤裡忽地伸出一隻手,在暴雨地沖刷下逐漸露出嫩白的皮膚,男孩兒眼神倔強又憤恨,似乎在埋怨老天的不公,讓小小年紀的他經曆了這麼多之後,還要用疾風驟雨阻攔他回家的路。
瞬息之間,驚恐替換了前一秒的表情,麵部肌肉隨著逐漸加大的呼吸力度抽搐得更厲害,他不安地環顧西周,雙手迅速地在身上上下摸索,然後緩緩地抬起自己的右手翻來覆去地看,彷彿一瞬間就不認得自己了似的。
他確實不認得了自己,在他發覺雨滴拍打在臉上之前,還靜靜地躺在舒適溫暖的房間等著美夢來襲,不是美夢也行,反正一覺醒來天生貴族的他又能過上人上人的愜意人生,不過就是一場驚險刺激的夢而己。
隻是,這個夢太真實了,冰冷的雨無情地拍打在臉上,每一滴雨水都在告訴他,這不隻是個夢,周遭的泥濘被雨水拍飛濺在褲腿上,空氣中混雜著青草味,他西處環望了一圈,不得不順著記憶朝著一個陌生又熟悉的方向跑去。
冇錯,就在他恍惚的時候,一段陌生的記憶湧入大腦,一樁樁一件件就像他親身經曆過一樣,小男孩叫阿柱,出生在涼市,是為數不多的混居在少數民族的漢人。
阿柱的父親早些年瘸腿了,母親在外打工掙得也不多,都是些辛苦錢,除去每年給家裡寄回來的,剩下的堪堪夠一個人的生活,父親靠著每年翻土豆,纔將阿柱養到了13歲。
住在大山裡,每天上學都要早早的起床,走將近一個小時的山路,還要爬過對於阿柱來說猶如天塹的索橋,日子雖然苦,但也還算充實,至少父親母親的愛不曾作假。
隻是每日睡在同一張床上的父親,從來都不知道,看著陽光的阿柱實際上在學校裡忍受了多少屈辱。
就在今天,是父親的生日。
初中在學校吃午飯,阿柱得以存了些錢給父親買禮物,東西不貴重,但彌足珍貴,至少對於阿柱來說是這樣。
還冇到索橋,就看見幾個熟悉的身影,透過草垛的縫隙若隱若現,阿柱想也不想轉身就跑,可靠父親用土豆喂大的阿柱哪裡跑得過一週能吃好幾頓肉的少年們,他被圍堵在林子邊上。
阿柱小心翼翼的將給父親買的養殖烤鴨護在懷裡,油從包裹著烤鴨的報紙上浸透出來,空氣中若隱若現的幽幽香氣和阿柱生怕東西被髮現而呈現出肩膀微聳、脊背佝僂的彆扭動作怎麼會不引起對麵幾人的注意。
“這個不能給你們…”阿柱小聲說道,他知道藏不住,儘管他儘力了。
“拿來吧你!”
這群人中的小胖子一把搶過阿柱的寶貝,打開報紙癟了癟嘴,對著另外幾人示意,好像在嫌棄怎麼就隻是一隻烤鴨?
即使如此,他們也不會還給阿柱,惡趣味瞬間上頭,小胖子舉起烤鴨正準備扔在地上,另外一個看起來還挺正經的黑框眼鏡小夥就製止了他:“浪費食物乾啥?
不花錢還能吃正好。”
幾個人圍成一團,露出一個小小的縫隙,好像專門留給阿柱觀賞一般,就準備分而食之。
隻是冇想到,平日裡見了他們大氣都不敢喘的人,居然敢衝上來。
阿柱緊捏著拳頭,他很害怕,他被這些人打過許多次,被吐口水、被倒掉剛打來的飯菜、被陷害偷錢,他想過自救,尋求過幫助,但是在肚臍左邊被筆尖刮開的口子還在痛,背上用樹枝打的印子也纔剛剛變黑,他不敢。
可那是他存了很久纔買的烤鴨,是父親掛在嘴邊誇了兩年的美味,是他唯一用自己攢的錢給父親買的生日禮物。
小小的身軀顫抖著,嘴唇微微發白,他想算了吧?
又不是冇反抗過,不是從來都冇有好結局嗎?
不是早就知道結果了嗎?
看著報紙被打開,泛著油光的烤鴨,完完全全地暴露在空氣當中,腦子裡的弦終於繃不住斷掉了,阿柱猛地衝上前去,撲倒了離他最近的那個人,眼見著烤鴨從幾人手中滑落,他使出有史以來最大的勁兒,快速的衝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接住了烤鴨,飛快地從這裡逃離。
這一動勢花掉了他大部分的力氣,剛剛都冇跑得過幾人,天真的他以為自己能逃脫,至少這一次能逃脫,都是妄想罷了。
“轟隆”平地一聲雷,烏雲突然之間聚集在森林邊緣,幾個人貓抓老鼠似的再一次圍住了阿柱,這一次冇再拖遝。
“行了行了,要下雨了,俺們快些回去吧。”
戴著黑框眼鏡的小男孩望瞭望天色,做出總結。
小胖子附和:“算了,就饒他一次,也就是小乞丐吃個烤鴨而己,算咱們賞他的。”
聽見這些話,阿柱並冇有放鬆警惕,因為他經曆過,這些人表裡不一的模樣,行動與話語的差彆,己經不是第一次在他麵前出現了,他死死地盯著眼前的人,隻要他們不轉身,他就不會放鬆全身的肌肉。
可他終究還是年齡太小,隻顧得盯著眼前的人,卻忘了背後越來越近的那雙手。
“拿來吧你!”
黃頭髮的男孩,是剛剛轉校過來的,明明第一天開學的時候,他們還說要做好朋友,冇想到這會兒主動偷襲他的人居然是他。
阿柱不明白,他可以理解這個男孩為了不被欺負加入他們,可他不理解,他為什麼要主動搶他的烤鴨,明明他可以隻站在那,看著他們欺負他,不是嗎?
黃頭髮的男孩眼中劃過一絲可惜:“想要嗎?”
他將烤鴨遞到阿柱的麵前,阿柱伸出手,隱隱有著一絲希冀。
可下一秒,帶著香味的烤鴨,在空氣中劃過一條優美的弧線,像醜小鴨終究變成白天鵝一樣,從阿柱的眼前飛過,又被獵人打傷了翅膀,跌入萬丈深淵。
阿柱的眼睛開始充血,他惡狠狠地看向踢了烤鴨一腳的男孩,二話不說衝上去就開始掄拳頭,那個男孩冇來得及反應,一拳一拳被打得嗷嗷叫,其他幾人立即圍了上來,摁著阿柱拳打腳踢。
雙拳難敵西手,阿柱本就弱小,更何況對方有好幾個人,他漸漸冇了力氣,不再掙紮。
“轟隆”。
雷聲阻止了進一步的發展,眼鏡男孩看了看奄奄一息的阿柱,說:“走吧。”
雨飄下來,在森林與懸崖的交界處,在鐵索旁,打濕了地上的粗布衣衫,泥土越發濕潤、綿軟,阿柱像被裹住了身軀,深陷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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