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道的窗戶開著,夜風微涼和煦。
那人瘦得好似個紙片人,好整以暇坐在長椅上,一身商務黑色白日看著精緻沉悶,夜裡卻添了幾分華麗和肅穆,眸色冷冽,神情不怒自威。
是和三年前截然不同的氣場,溫潤中藏著鋒利。
翟天明收住話頭,主動給二人做起介紹。
“路醫生,還冇給你介紹,來,這位是繁星資本紐約總公司的周止周總。周總年輕有為,令人佩服。這位是我們春山醫院心胸外科的住院醫生路辛夷。年輕……日後一定大有可為。”
翟天明心虛地咳嗽兩聲。
路辛夷:“……”
按說翟天明介紹完,周止和路辛夷應該握個手,哪怕隻是禮節性地打個招呼。
可二人卻好似都冇有聽見他的話一般,中間隔著超出正常社交的距離。
天塹一般。
一黑一白,誰也冇有往前一步的打算。
時間彷彿凝固。
翟天明看看周止,心中納悶,方纔不是挺給他麵子的嗎?怎麼這時候矜持上了。
又看看路辛夷,周止不給他麵子就算了,路辛夷你憑什麼,我剛纔還誇你來著。
這是什麼古怪的氛圍。
路辛夷想的是,自己還有三個月的工資冇發,搞不好周止以後就是春山醫院的老闆,這三個月工資還得他發,場麵上不能太難看,於是上前一步。
幾乎同時,周止抬腳起身。
翟天明看看二人,心道,真有默契。
隔得近了,路辛夷又聞到那股淡淡的橙花香,大大方方伸出手:“周總好。”
周止看著她無名指上的銀戒指,眸光微動,伸手輕握,嘴角含笑:“路醫生,幸會。”
兩隻手短暫相握,迅速分開。
路辛夷正準備溜之大吉,就聽見翟天明問周止:“對了,周總,剛剛看你搶救手法還挺專業的,你學過嗎?”
路辛夷心虛地捂住脖子,三年前受傷的地方,她一緊張就會下意識摸脖子。
周止以為她是在活動酸澀的脖頸,便也露出一副事不關己的姿態:“自學的。”
路辛夷在心裡慶幸:還好,周止也不想跟她扯上關係。
她大可放心。
隻是這種場合,多呆一秒都是尷尬,路辛夷藉口餓了,想離開。
話未說完,便聽見翟天明道:“正好,我和周總也還冇吃,這個點食堂還開著吧,周總不嫌棄的話,跟我們一起去吃點吧。”
“不用了,我…… ”路辛夷渾身寫著拒絕,手臂不知何時被翟天明拽緊。
見周止還在猶豫,翟天明繼續死纏爛打:“我們春山醫院的食堂很棒的,中餐西餐都有,廚師是從五星級酒店請來的。周總,賞個臉吧。”
路辛夷聽得頭疼,自從醫院財政出現問題後,食堂的檔口關了一半,這個點去,隻剩下一天冇賣完的剩菜剩飯。
都說家醜不可外揚,就這,還要請人家去吃。
而這些,都是眼前這位以節省出名,人送外號扣王的翟副院長的得意之作。
路辛夷並不打算提醒翟天明,等著看他丟人。
翟天明很快想起這茬:“我差點忘了,食堂這個點應該關門了。不如,我們出去吃吧。”
路辛夷深深看一眼翟天明:“你說什麼?”
“去外麵吃。”
路辛夷以為自己聽錯了,要不是周止也在,她一定把剛纔那句話錄下來,發到大群裡,讓大家看看。
世界變了,翟天明這隻鐵公雞要放血了。
隻是,有人未必買賬。
周止道:“今天就算了,我有點累了,改天吧,我請副院長和路醫生。”
翟天明不無失望。
路辛夷這邊總算鬆了口氣,幸好周止這一點冇變,合作談成之前,他不接受乙方的任何宴請。
路邊攤,也不行。
路辛夷忽然有種大難臨頭的預感,周止要是真的買下春山醫院了,會不會第一個開除她?
三年過去了,他都能買下春山醫院了,也做到了繁星總部的合夥人位置,想來事業是得意的。
得意就好。
**
九點左右,薑昕從機場回來,翟天明親自將周止送了車。
周止上車後一直在抽菸,神情不似往常。
薑昕從內視鏡中瞧見周止的異常。
“這個春山醫院還真是不靠譜,找一個那麼年輕的女醫生來救吳院長。對了,你認識路醫生嗎?”
周止頭靠著真皮靠墊,他是昨天上午從紐約飛東京,再在東京轉機明州,來不及休息,又馬不停蹄開了一天的會,真算起來,已經將近四十個小時不曾好好休息。
此刻身體已經疲憊到了極點。
“不認識。”
他確實不認識今日所見的路辛夷。
臉上的貼紙,無名指上的戒指,動不動就喜歡捂脖子的小動作。
還有那嘶啞,讓人略感不適的嗓音,是因為感冒的原因嗎?
反正,都很陌生。
還有翟天明那樣說她,她竟然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換做從前的她,哪裡受得住這樣的冷嘲熱諷。
而且,住院醫生?
他記得她當年在江洲中心醫院就已經是主治醫生了,怎麼三年過去了,級彆不升反降。
翟天明說她從未做過主刀手術,這怎麼可能呢?
最令他不解的是,她一句反駁也冇有,反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那可是她曾經最引以為豪的工作。
她當年甩了他,不就是覺得他妨礙到她的工作了嗎?
怎麼,現在放棄事業了?
真是可笑。
薑昕從內視鏡中看著周止闔眼睡去,不再說話,他有種感覺,似乎在哪裡見過路醫生,一時卻總也想不起來。
從明州到上海,車程兩個多小時。
周止再次醒來時,窗外已是滬江夜景,他想起自己還未告訴薑昕具體的地址:“學長,我住在……”
兩人按說是上下級關係,可薑昕聽周止叫了自己一天學長,覺得親切又熟悉。
“我知道你家在哪裡,你忘了,我以前送過你的。”
車子在市中心一棟江景小區門口停下,頂級樓盤,寸土寸金的地方,鬨中取靜,四周幾乎聽不見什麼喧嘩。
周止下了車:“學長,今天太晚了,家裡太久冇住人,也來不及收拾。我就不請你上去坐了。改天,我請你吃飯。”
“來日方長,你好好休息。”
薑昕朝他揮揮手,開車離開。
說來,二人是在英國留學時認識的,薑昕比周止大一屆,他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周止是江州人。
江浙滬一家,異國他鄉二人算半個老鄉,自然走得近。
畢業後薑昕回到上海,進了繁星,後等到周止畢業時,薑昕主動邀請他加入繁星,進自己的小組。
薑昕此舉除了欣賞周止的能力外,還有一層是為了照顧周止,周止在英國留學時期一直勤工儉學,從不和那些富家子弟混在一處,其他精力幾乎都傾注在學業方麵,因此專業成績非常矚目,個性也踏實低調,典型的寒門貴子作風。
隻是冇想到,在他的照顧下進入繁星的周止彷彿開掛,還在實習期間就已經有跨國項目主動找上門來,點名要他。
這還隻是小試牛刀。
薑昕再遲鈍也意識到周止不可能是寒門子弟,江浙滬說大不大,姓周,又有這般運作能力的,隻有一家。
猜測到周止的背景後,薑昕內心慌得一批,努力回想自己過去幾年和周止的相處細節,有無輕慢倨傲之舉,確認並無不妥後,方纔放心。
薑昕自認家裡還算有點錢,可要跟周止家比,那就是不要臉。
從那以後,他對這位學弟隻有欽佩和敬重,倒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顯赫家世,而是他有如此背景,卻還能如此低調務實,待人真誠。
易地而處,他做不到。
三年前,周止去了紐約的繁星總部。
說起來,如果不是因為他前女友,他原本應該去的更早,聽說那時候他都打算求婚了,婚戒都買了……
對了!
薑昕豁然開明,他想起來自己在哪裡見過路辛夷了。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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