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意識前,寧兒隻記得自己猛地撲跌在雪地裡,緊接著響起一陣嘶鳴。
四下忽地亮起橘黃的燈火,凶猛而密集的雪花劈頭蓋臉地落下來。火光在呼嘯的風雪中顫抖地搖擺,穿透了那一片黑沉沉的夜色。
她感到一陣疾風向自己的頭頂襲來,然後是一片驚惶的人聲:
“驚馬了!”
“小心!侯爺!”
一隻極有力的手鉗住了她的胳膊,一下子將她從過膝的雪地中拔出來,再往身側猛一推,那人自己卻跪摔在風雪中。
這一切都發生在刹那間。
慌亂中,寧兒隻來得及瞥見一雙亮如寒星的眼睛,在瀰漫天地的冰雪中倒映著橘色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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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要死了嗎?
寧兒在迷迷糊糊中想。
那無處不在、凍徹心神的寒冷似乎遠去了,似夢似醒間,她竟然感受到一陣陣溫暖。
她曾見到凍死在北城橋下的乞丐,**著上身僵臥在雪中,麵上還帶點笑。
那破襖是他自己脫的,就撂在手邊。
從那時起她就知道——快凍死的人會迴光返照般地感到暖熱。
她甚至能嗅到絲絲縷縷的馨香,那香味有點甜。
這是死掉的味道嗎?
她沉浸在這種溫暖香甜的氛圍裡,好像就這樣死去,也冇什麼可遺憾的。
忽地,她聽到有說話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那聲調清亮,帶著點高興勁兒:
“快去報侯爺,姑孃的眼皮動了!”
侯爺……
聽到這一聲,寧兒好像才轉過神來。
雪夜裡的一幕幕兵荒馬亂在她腦海裡飛掠過,她慢三拍地反應過來,她差點被驚馬踩死在雪地裡,但又被人救了。
這時候那清亮的聲音離得更近了,好像在和什麼人談論自己:“受寒得厲害,又驚了馬,高熱驚厥,昏睡了快十二個時辰…”
寧兒心下一驚,自己竟睡了這麼久,一著急,她下意識睜開眼。她掙紮著要起來,卻又感到一陣暈眩。
有一雙手輕輕扶住她,那是雙有力又很溫柔的手,見她醒了,連聲調都高了:“姑娘醒了,快去請葛醫師來!”
等眼前的黑眩過去,寧兒這纔看清伸手扶住她的竟是位十分清俊的少年。
這樣冷的天,這少年隻穿了件薄薄的淺青色短襖,一雙眼睛亮而有神,正笑吟吟地望著寧兒。
寧兒一時有些怔愣,她從小在城北的井水坊裡討生活,那裡的小子要麼粗野蠻橫、要麼油嘴滑舌,從來隻會拿她欺辱取樂。
哪裡見過這樣乾淨、好看又和氣的少年。
她忽然感到一陣瑟縮,手腳都不知放哪裡纔好。
那少年卻非常高興往她身後又塞了個靠枕,叫她能夠舒舒服服地靠坐起來。
寧兒這纔打量四周,這是間她見所未見的屋子。
四角各放了座半人高的熏爐,帶著馨香的暖氣擴散開來,叫屋內暖烘烘的。地上鋪著厚厚的毛氈,明黃色的燈燭散發出柔和的光線。
臨床對著一張高桌,桌上擺著茶盅與食盒,正逸散出絲絲縷縷的白氣。
這是寧兒在夢中都冇想過的溫暖舒適。
偏那少年一麵起身倒茶水,一麵還說:“委屈姑娘了,隻是姑娘先前驚馬後昏迷不醒,冇得葛醫師吩咐,不敢輕易挪動,隻能跟著我們這些粗人在這衙署裡將就一回。”
冒著熱氣的茶水被遞到了口邊,寧兒隻能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竟然是甜絲絲的滋味,叫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口。
那少年見狀,一雙眼睛笑得月牙般。
隻是寧兒昏迷久了,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也叫她頭裂開似的疼。
少年見她一下子白了臉,騰地站起來,他著急地又喊:“葛大夫,快來看看!”
“莫急莫急,醒了就冇大礙了。”葛醫師是個約莫四五十歲的中年人,留著半尺長的鬍鬚,看上去很是和善。
他坐在了寧兒床前的矮凳上, 細細把了脈,又檢查了她的腦袋,看了看麵色,道:“嗯,燒已退了,之後隻要按時服藥,仔細溫養著,就能好起來。”
“隻是後腦的淤血塊,恐怕短時間內難消散,最好這兩個月都靜養著,千萬彆再受顛簸磕碰。”
“也千萬彆再受涼了。”
葛醫師說一句,那少年就將頭一點,忙不迭地保證絕不會讓寧兒再受傷。
寧兒呆呆著看著眼前一大一小兩個人,雖然到現在她都冇有搞清楚狀況,但是他們的關心和善意是一望可知的。
這讓她心裡又酸又暖,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隻訥訥地說:“謝,謝謝葛大夫…”
她又抬頭望了眼一直照顧她的少年,想開口道謝,卻發現自己連人家名字都不知道,不由得有些臉紅。
那少年就像明白她的想法似的,開心地說:“姑娘叫我燕翎吧!”
葛醫師開好方子,點點頭道:“都是侯爺吩咐,當不得一個謝字。”
他拈鬚笑了笑:“姑娘要謝,不如親自謝侯爺吧。”
侯爺……
從昏迷到醒來,寧兒就不停地聽到這兩個字,可偏偏她完全不知道“侯爺”是誰?
她想起大雪中那雙一閃而過的寒星似的眼睛。
那是侯爺嗎?
是他,救了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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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北風呼嘯、大雪紛飛,隔著厚厚的油布門簾,隱約可以聽見屋內的動靜。
一道身影靜靜佇立著。
青羽恭敬地行了一禮,低聲道:“侯爺,不進去看看嗎?”
迴應他的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就在青羽以為他等不到回答的時候,耳邊傳來了一聲問詢:
“她,如何了?”
和著風雪聲,一貫冷厲無匹的聲線低得幾不可聞。
青羽立刻道:“葛醫師細細診過,姑孃的傷已無大礙,高熱也已退了,隻需精心溫養著就好。”
“隻是,”他有些猶豫:“這位姑娘先天不足,幼時又實在吃了苦頭,想養到常人般康健恐怕不在一時之功了。”
過了許久,青羽聽到自家那心如鐵石、刀劍加身也麵不改色的侯爺,長長地歎了口氣:“寧兒……”
他的口中咀嚼著這個名字,那如玉石般冷峻的麵龐忽地柔和下來。
“你去告訴葛慶,不惜藥材,不計成本,要什麼我都給他,讓他給我拿出看家的本事,不許叫寧兒遺留一丁點隱患!”
青羽下意識地挺起腰,恭聲應道:“領命!”
一語畢,他才反應過來,不對啊!侯爺都冇去看一眼那姑娘,卻是從哪裡知道了她叫“寧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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