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唯昭回眸,隻聽房門被猛的推開,一道憤怒的身影赫然映入眼簾。
定睛一看,那飽經風霜的臉頰甚是熟悉。
“蒲宴舒?”
他腦海裡瞬間竄出此人名字,連忙收回思緒,故作鎮定道:“閣下可是認錯人了?在下不過阿爾赫部落祝禎旗下一個小民罷了,閣下可喚我赫連融。”
“宋唯昭,你少與我裝孫子,你這容貌就算是化成灰我也是認得的,你以為你穿了身異服就能掩人耳目了?你個冇骨氣的敗類,十萬英烈皆殉國,唯你一人獨存,你還有何顏麵苟活於世?”
蒲宴舒半點不給他好臉色,破口大罵道:“你可知道我尋你尋得好苦,我表妹真是瞎了眼竟為了你這麼個不忠不義的軟骨頭守節,她真是......”
話到此處,已是無語凝噎。
“你表妹?”
宋唯昭聽得一頭霧水,心知這身份瞞他不過,隻得默認:“蒲公子,你說的可是傅家二小姐?這從何說起呀,我與她並不相熟,她為我守什麼節?”
“你......”
蒲宴舒氣得又要大罵,這時巡邏的軍士發現這邊有異常,差人尋了過來。
“駙馬,您可是有何吩咐?”
巡邏將領不停打量著蒲宴舒。
宋唯昭瞥了眼蒲宴舒手上端著的托盤,一邊將盛酒的玉器端出,一邊沉穩作答:“無事,這小廝嘴甜,要賀我與公主喜事,我一時興起想與他飲幾杯酒,你們且退下吧。”
軍士們聞聲並未起疑,紛紛退了下去。
宋唯昭偷偷走到門邊,見巡邏軍士走遠,這纔不動聲色的關上房門,引著蒲宴舒到裡間就座。
蒲宴舒心裡仍是有氣,卻還是壓低了聲音問:“唯昭兄,你當真要做這敵國的駙馬?”
宋唯昭端著酒杯,不停苦笑:“除此,我還有彆的選擇?”
“陛下向來看重你,你若歸國,他必然不會傷你性命的。”,蒲宴舒勸道。
“敗軍之將有何顏麵南歸呀。”
宋唯昭默默喝下一盞烈酒,想著他方纔的話,忍不住問了回去:“說說吧,晏舒公子,究竟是怎麼回事?”
蒲宴舒一心隻盼著他能念表妹的好,便添油加醋的述說起來:
“你出征後,漓陽王府向傅家提親,大小姐改應了王府的親事,傅家向來恪守忠信仁禮,你們昌平伯爵府的親事自然隻能由我表妹代替,得知你戰死沙場,她可是抱著你的靈位嫁入的伯爵府呀。”
“歸雲竟然嫁給了漓陽王府那紈絝子?”
宋唯昭打死都不敢相信這個事實,憤怒的握緊了拳頭:“陸臨初那浪蕩子,他怎配娶歸雲?”
“宋唯昭,你什麼意思?”
蒲宴舒聽得好一陣胸悶氣短。
“淑兒為你受儘閒言碎語,為你無怨無悔終生守節,我臨行前她千叮嚀萬囑咐,你若真是戰死沙場就算你屍骨無存也要替她帶回一捧北境的塵土回去,好讓她留作念想。”
“她為你付出至此,你竟還惦記著那位貪慕虛榮的大小姐,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嗎?”
“二小姐這是何苦呢。”
宋唯昭哀歎一聲:“我何德何能受她如此器重。”
“你還知道你不配呀。”
蒲宴舒厲聲道:“你若還心存半點仁義,就立刻隨我回去,這一生一世好好待她。”
“我不能回去。”
宋唯昭沉吟良久後,才道:“晏舒,陛下的心性我比你清楚,十萬將士唯我一人獨存,即便回去也難逃一死,我一人生死事小,難道你要讓我宋家好不容易拚來的功勳就此化為烏有,全族上下因我從此抬不起頭來?”
兩人對視一眼,他帶著懇切的目光,請求道:“你就當我死了吧,就當這世上從此再無宋唯昭。”
“那你就眼睜睜看著淑兒這一生都活在痛苦當中?讓伯爺和伯夫人再無半點指望?”
蒲宴舒不肯死心,繼續苦勸。
宋唯昭眼神無比堅定,並無半點改變心意的想法。
他知道隻有這樣,宋家的榮耀才能繼續儲存。
蒲宴舒徹底無語,連連嗔笑:“我就知道會是這個結局,既然如此,還請駙馬爺賜一封家書,留個念想,好讓淑兒知曉你的心意,叫伯爺、伯夫人知道他們養的兒子是個什麼東西。”
聽及於此,宋唯昭心酸的閉了閉眼。
他不敢想象父親、母親如今有多傷心多絕望,可他相信雙親必能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隻是蒲宴舒苦尋至此,他終究是要給個交代,不好讓傅家二小姐為自己貽誤終生。
尋來筆墨迅速寫下一封休書,又割破手指,手法凝重的點了封血書,將自己貼身之物附於信中,一併交與蒲宴舒。
“煩請晏舒兄暫留公主府上,我會設法助你南歸。”
望著手裡的書信,宋唯昭鄭重其事的叮囑道:“更要勞煩晏舒兄妥善保管信件,待得你回到雲都,家父、家母看過後自有定奪。”
蒲宴舒自知無法勸動他隨自己一道南歸,隻得拱手作彆:“在下定不負所托,將信件完好無損的交到伯爺手中。”
便在此時,屋外傳來了此起彼伏的腳步聲。
宋唯昭示意他收好信件,開門去看,隻見一位紮著雙辮的紅衣女子帶人闖了進來。
“夜色深沉,公主怎生還未歇息?”
他故作鎮定,仿若無事的詢問。
來人正是傅歸雲前世的宿敵,阿爾赫汗膝下公主納蘭逸清。
她不停打量著宋唯昭身邊男子,笑著回道:“聽說融哥想要與人共飲,近來府裡入了不少南人,我怕有人圖謀不軌,對你不利,特趕來看看。”
“怎麼會,不過是位流落至此的大康難民罷了。”
宋唯昭溫笑著與蒲宴舒揮了揮手:“你下去吧,今夜我要與公主殿下一醉方休。”
蒲宴舒埋著頭暗暗咬了咬牙,隻得退了出去。
納蘭逸清本想再細看一眼那人容貌,卻被宋唯昭強行拉到窗邊坐下。
親自斟滿酒,宋唯昭娓娓細說道:“此生能得公主垂青,是我前世修來的福分,還請公主與我滿飲此杯,權當對公主的答謝。”
他如此溫情款款,叫納蘭逸清甚為感動,也未再去追究方纔那人,收回神來同駙馬專心的飲酒暢談起來。
而漓陽王北府儲賢宮中,傅歸雲睡得正沉,好似一道噩夢襲來,她猛然驚醒,隻覺後脊一陣發涼。
自打得知蒲宴舒入北境之後,她近來總是睡得不安穩。
雖然早已說服自己放下前世的恩怨情仇,可隻要一想到宋伯爺和那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即將隕落,她的心裡還是會忐忑難安。
都過去三個多月才獲悉這個訊息,也不知道小奎子的人能否尋到蒲宴舒蹤影。
伯夫人王氏待她雖不寬厚,可總歸是做母親的,上一世得知兒子的死訊後剩下那幾年總是病怏怏的。
想來,如今狀況也好不到哪兒去。
如若蒲宴舒果真能帶回宋唯昭的訊息,好歹能叫夫婦二人多份慰藉。
至少他們知道,兒子還活著。
傅歸雲眼下能做的少之又少,唯一能指望的便是伯爵府可以多撐上幾年,以待時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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