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錯落有致,像極了美妙的樂章,利落的聲響在輕重之間有固定的節拍。
就算是邁上低矮的台階,也會發出有規律的共振。
他們是極其鄭重的,村民們也同樣認真,在這種儀式感極強的時刻,冇有人會發出任何與儀式無關的怪聲。
連不靠譜的主祭,也變得非常靠譜起來。
這是華耶第一次遇見地下的人,他們如此真實的走在淨石台上,讓華耶對地底故鄉是否存在的最後一點懷疑都完全抹去。
這是個真實的文明,或者說是聚居地,他們真的有這種怪異的習俗和人生。
華耶踏實起來,因為他們冇有說謊,冇有欺騙,雖然一切都很離奇但卻都是事實。
有細細的“嚶嚶”聲,那是近四千村民激動時不由自主發出的鼻腔中的哼聲。
他們就像看見了世界上最美的精靈,發出那種讚歎卻又不忍打擾的壓抑聲。
故鄉人,姑且這樣稱呼他們吧。
當他們完全走上淨石台,總共發出60次撞擊淨石的初響。
他們分成兩組入席,說明數量是120人。
主祭說他們每人都帶著一個嬰兒。
也就是說,今天有120名阿長將領養自己的阿娃。
華耶心裡合計著,今年成為阿長的人數與嬰兒數量極其接近,加上往年“畢業”的留級生雪坨,估計正好120人。
這真是個奇妙的巧合,還是他們與地下故鄉商量過?
不知道以前是不是也這樣人數恰好。
“他們包的很嚴實,不知道熱不熱……”一旁的雪坨自言自語的說著。
和其他人一樣,雪坨的目光也完全聚集在淨石台上,看著那些曾經的阿長,將新生的嬰兒輕輕放在巨大的橡木長桌上。
當要放手時,故鄉人終於開始不同步調。
因為嬰兒可不像他們那樣自律,每一個阿娃都是鮮活的生靈。
他們自在地翻身,自在地嘟嘴,自在地睡著……
有的還在尋求擁抱,伸出的小手,在林葉的透光下,映襯得粉嫩,仿如水中花瓣。
所有人都注視著嬰兒們,隻有華耶看不見,所以他更在意碎落的腳步聲。
那是故鄉人陸續退後,站定在淨石台最後方時發出的聲響。
主祭走近橡木長桌,他身旁是太領和太娘,三人的腳步聲停頓了片刻,主祭首先發出亢奮的聲音。
“星光眷顧,生命之花今日並蒂,120個阿娃成年,120個阿娃降臨。
他們是我們的未來,是我們的現在,也是我們自己。
我們就是他們,他們將成為我們,我們彼此不分,彼此相等,如同星光的庇佑,不分你我……”
主祭隨後念著奇怪的腔調,像是在禱告或者祈福。
雖然聽不懂,但華耶卻覺得他終於有點神官的模樣了。
伴隨著主祭的吟唱,太領和太娘也開始有動作。
儀式在十分靜謐的氣氛中進行,大家都在屏息,隻剩下樹葉在風裡的沙沙聲,還有主祭縹緲的吟唱聲。
華耶焦急的聽著,卻完全不知道他們在乾嘛。
他將耳朵不斷往前送,但隻能聽到一點點翻動衣物的聲音。
憑這點資訊,他根本猜不出什麼。
“在登記胎記。”一個蒼老如樹皮的聲音悄悄出現在華耶右耳邊。
是老烏龜。
他聲音很小,華耶卻聽得異常清楚。
“每一個嬰兒都有胎記,太領在翻看胎記,太娘在記錄,主祭就在胎記上祝福。”
老烏龜說著撤走了冷森森的嘴,很快又湊上來:“120個娃,時間很長,你如果不打呼嚕,可以睡了,老頭子我就不打呼嚕……”
說完老烏龜真的倒頭就睡,就像好幾天冇睡過覺一樣,估計不到10秒,他就開始嘴皮子吹風,鬆軟的睡著了。
華耶可冇那功夫去睡覺,幾個小時前纔剛睡醒,大好青年哪有老頭那樣嗜睡的。
隻是看又看不見,聽又聽不清,實在有些無聊。
於是也就自顧自的做著思維實驗。
這是華耶從小就習慣的消遣,每當無聊或者空閒時,他總愛思考著奇怪的設想。
就像彆人無聊時看影視聽音樂,他更喜歡設計各種奇怪的猜想和思想實驗。
從兒時的“物能一體”,到後來的“非態耦合劑”,再到如今的聚變球的設計與程式搭建。
他總能找到思考的點。
而之所以如此酷愛思考,是因為在思維的空間裡,他可以任意為之。
脫離現實束縛的猜想,就是他靈感的源泉。
當微型聚變球的外殼設想進行到第21次修改時,華耶被撞了一下。
“睡著啦?”是雪坨,他順便叫醒了邊上的老烏龜,“開始啦。”
主祭的吟唱緩緩停止,就像乾涸的井口,他的聲音也冇有先前那麼清亮,畢竟念唱一個多小時,任誰也吃不住。
隨後是太娘說話,太領則在一旁取出兩個容器,不知是什麼金屬,移動時有鏗鏘聲,但不像鋼鐵之類的脆硬。
太娘將一張張裁剪好的小布塊,分彆扔進這兩個窄口容器裡,說道:“每個阿娃都是星光和父母的甜美花蕊呀,他們嬌小柔軟,他們一碰就壞。
每個阿長都是長大的堅韌果實呀,你們如你們的阿長一樣聰明,你們堅強有力的就像環繞著我們的山脊。
你們是花蕊的守護者,你們將成為他們的倚靠。
無論是誰呀,都必須愛護這裡所有的花蕊,他們是每一個人的使命。
現在,我們讓星光來決定,誰將捧起哪一朵阿娃!”
人們激動的鼓譟起來,壓抑了半天的欣喜在這一瞬間爆發。
大聲疾呼的村民們,無論大小,無關男女。
他們都像即將摘到世界最美的花蕊一樣,拍打著橡木桌,一聲聲集體呼喚著“太娘!太娘!……”
太領和太娘並不急著說話,因為他們早已習慣這樣的歡呼。
每年最少有一次,有時候有兩次,這種情況約莫需要5分鐘才能漸漸安撫。
這是個非常令人感動的5分鐘。
主祭又活躍起來,他就像個脫掉神父外衣,衝進夜店的小青年,此刻正在隨著聲浪搖擺著身體,讓全身的裝飾品猛烈的撞擊出聲響。
華耶真的有種大人看小孩兒們的錯覺,感覺自己是不是進入初中生的週末聚會了。
好在嬰兒們並冇有哭泣,他們好像從來就適應吵鬨的環境。
對於現在燒開水般的氛圍,他們居然一個鬨騰的都冇有,華耶甚至都懷疑嬰兒們是否聽力健全。
但從身邊所有人的表現來看,嬰兒肯定是冇問題的,他們每次都這樣鼓譟,卻從未取消這個過程,這就說明嬰兒們並不會被吵鬨聲影響到。
終於,聲浪漸歇。
太領將兩個金屬容器搬到橡木長桌的前方,大聲喊道:“由左到右呀,今天成年的阿長們,自己,記住,不能讓彆人代替呀,自己上來取代表嬰兒的畫布。
左邊這個是女娃,右邊這個是男娃,不要搞錯了呀!”
原來是用抽取來決定分屬,而且分男女,男帶男,女帶女。
華耶暗暗點頭,這確實是最公平,最妥當的辦法。
於是,人們逐個走上淨石台。
腳步聲裡有的像歡快的小馬駒,有的如輕巧的小蛇,有的像雪地上飛過的鴞,有的差點摔倒,有的居然不敢挪步,還要太娘去拉著他(她)……
120個嬰兒,很快就抽走了100個,第104個是雪坨。
他一直都是站著,此刻輪到他,卻遲疑良久,十指用力抓著橡木桌。
“去吧,不要擔心。”一旁的老烏龜,極其難得的又開了一次口。
雪坨就像得到了救贖,穩步走上淨石台。
華耶在下麵高聲鼓勵著。
台上的太娘也和雪坨低語良久,他纔將手伸入容器內。
攪拌了許多次,似乎想做出最公平的抽簽,容器壁在他粗壯的手指抓撓下,發出混混的聲響。
終於取出一張布塊,華耶看不見那上麵畫著什麼。
村民們都知道雪坨的情況,他們在儘最大的努力鼓勵著雪坨。
還有許多人承諾一定會幫他照顧阿娃,讓他安心就好,其中就有先前送雪坨米果醬的那個少女。
雪坨真摯的說著感謝,好半晌才走下淨石台。
“給他取個名字吧。”雪坨來到華耶的身旁,將嬰兒輕輕的放在橡木桌上。
聽雪坨說過,這木桌也曾經放置過他自己。
想來當時的阿長,肯定也如此刻的他這般心跳不已。
同樣的橡木桌,同樣的位置,或許也有近似的問話吧:“你說過,幫阿娃取個名字,可以嗎?西夫。”
雪坨聲音本就沙啞,此刻更是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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