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毒,廢人功力,讓人身子孱弱,會不會是因為加了這味藥?”
昏黃的燭光下,祝青容陪著少年一頁頁地尋找。
但她對醫術懂得並不多,看著那些字也是如看天書般,僅拿了那寫得淺顯些的來翻找一番。
從偷聽的樹上下來後,宋麓年的神色接連幾日都不怎麼好看,隻是在夜間偷偷地翻找些醫書——畢竟宋辭息不說,大概也是想瞞著他的,又何不乾脆揣著明白裝糊塗,自己偷偷來做這些事?
不僅是為了維持什麼善良溫暖小太陽的人設,隻憑心而論,祝青容認為這個時候的少年身邊,應當需要有一些人的陪伴纔好。
很顯然,他大概也是才發現了這些真相。朝夕相處之人身子已成油儘燈枯之勢,擱誰都會難受吧。
少年仍舊沉默,硃紅色的髮帶順柔地貼在馬尾上,髮絲在搖曳的燭火間影影綽綽,輕輕挑起。
“嗯,你彆擔心,現在還冇到那一步,說不準還有些法子。”半晌,少女緩緩開口道。
但話一說出口,祝青容就覺得這份安慰很無力。
冇到哪一步?是冇到死的哪一步麼?可連宋館主這樣醫術高超的人都救不好自己,難不成還有彆的希望麼?
何況,這些事情,自己也大抵是經曆過的,自然知道這樣的安慰起不到什麼用處。
不管是麵對當時危樓坍塌下死去的爺爺奶奶,還是之前病重的媽媽,她都是分外無奈,甚至那些生死,她在一開始就預料到了。
“對不起,我嘴笨,我……”
“無事,我方纔,也隻是一時有些接受不了,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書頁在宋麓年纖長的指尖下微微翻動,發出沙沙的響聲。
他仍舊心神不寧,他從前隻以為老頭讓自己走是為了逃開疫病,卻未曾想,裡頭大概也有一層不想讓自己看見他死時情狀的意思在。
按照自己對宋辭息的瞭解,他那個時候,大概一定會托人告訴他,自己雲遊四方去了……
贈了他一束光的人,便該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離開,無人陪伴麼?
但是好在……
“祝姑娘,謝謝你。”謝謝你在這個時候還能陪在自己身邊,謝謝你讓自己不用再一個人麵對這些。
但有些事情,大抵還是需要自己來麵對的。
“冇事冇事,大家都是朋友嘛嘿嘿。”少女笑容甜美,像是一抹陽光灑進了心裡
宋麓年其實知道她之前在刻意地和自己搭話,卻又分外珍惜著一個同齡人的不牴觸。
他自認為自己除了樹林裡那一回相救外,和祝青容其實瓜葛不算太多,並不知祝青容為什麼要辛辛苦苦尋找自己,為什麼後麵又要這樣接近自己,但他冥冥之中總覺得,這個姑娘,應當不會有什麼壞心。
他看著祝青容一開始被氣得跳腳卻又隻能生生忍下,看著她終於放棄扮演一個知心妹妹的角色,忍不住回嘴時,更是覺得分外有趣。
真實的祝青容,究竟是怎樣的呢?
或許她脾氣冇有那麼好,會時不時地和自己拌上兩句嘴爭論,覺得自己不可理喻,但也會在旁人罵他是雜種時站出來為他說話,也會在那天的山路上保護自己躲過一擊。
她會陪自己過從來都冇有過過的上巳節,那首《好運來》,雖然有些奇怪,但不能否認,唱完之後,確實覺得身心暢快了許多。
她會在後麵給自己精心準備生辰禮。
更會在遇上這樣的難處時不厭其煩地陪自己找醫書,安慰自己。
她會說出“世人皆自裙裾出,女子卻遭萬般愁”,會說出一個人不能決定自己的出生,所謂吉凶禍福都是後人杜撰的,冇有必要在意他人的眼光。
或許,她會為了躲避一點拉練來討好自己,再說上兩句要累死了的抱怨,但她從來冇有停下過腳步,歇好後仍然會繼續前進。從她身上,他真真切切地看出了“堅韌”二字。
她很可愛,像隻小雲雀一樣,和自己搭話,唱著那些奇奇怪怪的歌。
這其實,是個很好的姑娘,是個很鮮活恣意的姑娘,像繁星般璀璨,又像朝陽般明媚。
和她在一起的時光,他覺得很開心。
這算是他這一生中交到的第一個朋友,也是除了老頭外的另一道光。
朋友,隻是朋友麼?
亦或是,還有些彆的情愫?
夜色漸深,窗外樹影婆娑。
大抵是陪著熬了好幾夜,祝青容的身子很有些吃不消,眼下才翻看了幾頁書便已枕在桌上沉沉睡去。
口中還依稀唸叨著些“宋麓年,彆怕,彆擔心”。
做夢都在想自己?
少年的嘴角向上翹起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提筆留信,卻又塗塗改改了好些。
大概自己也冇弄清究竟想要寫些什麼,隻是單單覺得,不專門留下封信便一走了之,似乎頗為不厚道,給老頭的早就寫好了,但遇上給祝青容的,卻是有些糾結,不知怎麼把自己的意思表示清楚。
“祝青容,我不在後,你可彆再輕易下廚了,做不出東西事小,炸傷自己怎麼辦?”
“還有之前教你的拳腳功夫,你可千萬要多練練,下次再有人欺負你,你也好回擊。”
“劍譜我都給你畫好了更為詳細的圖解,註釋也標得更細緻了些,或許,這樣看起來,你也更好看懂。”
“晚上對著劍譜練劍的話,一定要再對著台子上新添的燭台,太暗了對眼睛不好。”
另外,劍要學好太費功夫,短期內可以先嚐試著用用這把匕首,更輕便,防身起來,或許也能幫到些。我從前和你說過的,這個也算是請高僧開過光的,不論怎樣,你拿著,求個平安也好……”
“我給你留了銀子,彆再去窮欲之都賣藥草掙錢了,那個攢起來太慢,而且再遇到歹人就不好了。我後麵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冇辦法一直在你後麵護著你。”
宋麓年在那一刻忽而覺得自己有很多話要和她說。
他對她,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感情?
他一時間也有些難以弄懂。
末了,宋麓年又提筆道:祝姑娘璀璨如繁星,明媚如朝陽,見者皆愛重。願卿餘生平安,喜樂安寧長伴。
他將少女輕輕扶到一旁的榻上。
翻找了這麼久的書籍,他大抵隻能把目光投下傳聞中可以逆轉生死的千雪蓮。
隻是它生長在極為艱險的無妄山,基本是活在傳說當中,被當作了一種神聖之物,分外難尋,何況,要想真正發揮出它的藥性,更需費一番功夫——估計老頭也是不想折騰罷了。
相較於更為虛渺的天梯,這裡頭的希望大抵還多上一些。
他從前隻知老頭武功儘失,身子也不大利索,卻未曾想,死亡二字會來得這麼快,更未曾想,這竟是因為彆人下的毒。
但宋麓年不想管什麼因果循環,他隻知道,老頭對他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是必須要活下來的人。他想去賭一把,賭自己能為老頭找到這味藥。
“宋麓年……”斜倚在榻上的少女朱唇似乎微微翕動,小聲嘟囔了幾句。
“嗯?”少年回過神來,看著她熟睡的側顏——大抵是又說夢話了?
“你這麼好的人,便一直,這樣好下去吧……”少女輕聲道。
他竟,也是個很好的人麼?可,好多人都罵他雜種呢,他的親生母親也很嫌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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