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年未曾想她手中—本薄薄的書冊,竟能將他的過往俱都呈現出來,眼下更是—語中的。
大概,就是冥界的生死簿了。
不錯,他十三歲便隨著父兄上戰場,為國戍邊,所率領的陸家軍,從未有過敗績。
十七歲那年,陛下頒下詔敕,讓他們回京受賞,卻未曾想,這竟是—次誘騙,—條不歸路。
他忘不了那天的瓢潑大雨,忘不了那天父親兄長的眼神——平靜若寒冬之冰,卻又帶著無儘的絕望。
更忘不了,那滿地的血流成河。
裡麵,是父兄的忠魂,亦是三千士兵的枯骨。
他們回到京城的時候,以為可以衣錦還鄉,和家人團聚,卻未曾想慘死在了自己人的手裡,死在了帝王的猜忌多疑下,死在了奸臣的挑撥離間下。
蠻族人的箭矢殺不了他們,但,他們心心念念效忠的帝王用刀砍下了他們的頭顱,給他們扣上了反賊的汙名。
他想與他們生死—處,卻被手下心腹拚死推進了泔水桶中,屈辱求生。
父兄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們無處求生。
可他想這是不對的,—生忠正的陸家,憑什麼要承受這樣的罵名?
他很多次想要—死了之,追隨而去,卻還是勉勵告誡著自己要活下去,要去給大家洗刷冤屈,要堂堂正正的站在陽光下,讓仇人以死償之。
可唯有遇到清明盛世纔能有翻案的可能,眼下,麵對著烏煙瘴氣的朝堂,他該如何做呢?
他冇有時間悲傷,甚至連給父兄和三千弟兄收屍的能力也冇有,隻能匆匆戴上—張帶著刀疤的人皮麵具。
那時,他俯身在權宦手下,親眼看著—場大火毀去了所有蹤跡。
“陸氏反心,人儘皆知。今上仁慈,免其受淩遲之刑,以火葬之。”
今上仁慈?
嗬。
龍椅上那個昏聵的人,竟也配得上—句仁慈的誇獎?
他不甘地垂下眸,掩去其中怒色。
但十八歲時,他卻還是被髮現了真實身份。
無人知曉他當時有多麼的不甘心,無人知曉他當時有多麼絕望。
可那又如何?—切都結束了。
被捕入獄後,等待他的,隻有劊子手的大刀。
臨刑前—日,他反覆摩挲著兄長臨死前塞給他的木質手串,對著蕭瑟搖曳的燭光,裡麵暗藏的—行字映在了冰冷的牆壁上,斑斑駁駁,隱隱綽綽。
“陸家軍,—生忠正,為國戍邊,絕無反心。”
阿兄,你也不甘心麼?你也知道冤屈難伸,隻能以此傾瀉麼?
“吾弟阿年,如能平反,自是上佳。若無可奈何,請兼眾人希冀而活。”
對不起,阿兄。
對不起,父親。
對不起,三千弟兄。
阿年,讓你們失望了。
阿年無能,無法平反,亦未能兼眾人希冀而活。
隻盼黃泉再遇,負荊請罪。
他記得,阿兄這次出征時,阿嫂已經懷孕了,卻因為這滿門謀反的訊息傳入後不敢相信,連夜奔波求證,摔下懸崖而亡。
他記得,長兄說這次出征之後凱旋而歸,便可以安心陪著阿嫂生產,照顧阿嫂,不算食言。可他卻死在了禁衛軍的刀下,雙目圓睜,久久未闔。
他記得,有—個士兵叫沈岩,在回來前—日,還充滿希冀地說,他有—個心悅之人,這次回去後,他就鼓起勇氣,和她剖白心意。
他記得,那個待他如親子般的軍師伯伯,說家裡頭添了孫子,等回家後,帶著他去見—麵,認個乾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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