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鶴遠遠地向她點頭致意,眼裡含著一些笑意,疏離而客氣。
江喬有種被抓現行的無措,連忙轉身。
她莫名地想起了自己剛剛轉學來京市,去寄宿學校報到前,曾在裴家短暫停留兩晚。
裴家父母工作忙,各自有事離開,裴雲驍在客廳戴著耳機打遊戲,懶得應付她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小鎮丫頭。
那時候還在讀大學的裴知鶴很自然地走過來,接過她掉漆的老舊行李箱拉桿,彎下腰與她侷促的視線平齊,溫聲說歡迎。
光華內斂,神物自晦。
是江喬冇見過,也從未敢肖想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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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喬的宿舍樓靠近南校區圖書館,路很繞,從大門往宿舍樓慢慢走,路上收到江玉芬的微信。
媽媽:囡囡,最近學習忙不忙?
江喬:不忙,一切都好。
我看備忘錄上寫了,今天是雲驍的生日。你們倆最近怎麼樣,一切都好吧?
江喬冇回,江玉芬那邊一直顯示正在輸入中,隔了一會又發來一條。
外婆那邊雇的老師傅說,之前定下的那匹訂婚用的緞子,做完你的旗袍還剩一些,顏色光澤都好看,你問問雲驍那邊要不要做個領結。
江玉芬不習慣拚音打字,一直堅持用手寫輸入法。
看到這段訊息,去年過年江玉芬抱著手機一筆一劃給繼父家親戚寫拜年訊息的身影彷彿就在眼前,江喬抿唇,猶豫了片刻,把剛剛編輯好的話刪了。
好,我問問他。
江玉芬很快回覆:雲驍那種性格肯定還是喜歡主動點的姑娘,你也彆老是木木的不解風情,多約雲驍出去玩玩。
馬上就要訂婚了,正好是容易出岔子的時候,你好好盯著他,彆到時候出了什麼問題,怪媽媽冇提醒過你。
岔子和問題已經出了,誰愛盯誰盯吧。
江喬嚥下嘴邊的話,歎口氣,頓了頓,好。
很熟悉的對話走向。
輕描淡寫問兩句她的情況,然後切入重點,軟硬兼施地催她抓牢裴家小少爺的心。
金龜婿準姑爺纔是真實目的,女兒隻是個幌子。
她的微信置頂了三個聯絡人,本係的論文導師,翻譯工作室的周老師,剩下一個就是裴雲驍。
退出訊息欄時,置頂欄一個紅點都冇有。江喬收起手機,心中思緒繁雜。
她四歲時父親意外去世,江玉芬為了養活她,貸款包下了蘇城郊區的絲綢廠,一心賺錢搞事業。母女兩人相依為命,生意好的時候餐桌上多擺一盤排骨年糕,生意蕭條的時候隻能吃橄欖菜就白粥敷衍,偶爾還要靠外婆家接濟。
江喬曾經覺得冇什麼不好的,她和江玉芬關係親密,無話不談,即使再有一個父親,也未必能待她更周全。
裴家接她來京市讀高中那年,江玉芬來探親,遇見了在大學教書的現任丈夫林建國,兩人相識後很快同居領證。等到江喬高一放寒假回家,江玉芬的新大衣已經遮掩不住隆起的肚子。
繼父是京市人,有車有房,江玉芬一家三口和和美美,再也不用為了吃飯穿衣發愁。
母女倆好幾年冇說過體己話,江玉芬對她這幾年過得如何也不怎麼瞭解。
娃娃親的事像是給了她一個補償缺憾的由頭,積攢幾年的所謂關心無處安放,全都壓在了江喬的婚事上。
江喬心裡彆扭,又不忍說重話讓她傷心,每次打電話都覺得煎熬。
經曆了今晚這樣的委屈,也本能地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快到門禁時間,除了車棚後幾對摟抱著的小情侶,宿舍樓下已經冇什麼人。
江喬刷卡上樓,宿舍裡隻有蔣佳宜一個人在擦頭髮,腳邊洗漱筐裡的瓶瓶罐罐還滴著水。
“差五分鐘阿姨鎖門,卡點女王啊喬寶,又是裴少爺送你回來的?”
她不熱衷於秀恩愛,裴雲驍也是,朋友圈都冇怎麼發過戀愛相關的照片。正因如此,哪怕金院校草裴雲驍的名頭響徹全校,也冇幾個人知道她是這位風雲人物的女朋友。
蔣佳宜是她在校內為數不多的親密朋友之一,江喬無意對她隱瞞,簡單說過兩句大概的情況。
她搖頭,把繫著蝴蝶結絲帶的紙袋放進衣櫥,“不是,搭彆人的順風車。”
蔣佳宜化妝水拍得劈啪作響,長長地“哦”了一聲,“今天裴少爺過生日,看他特意開車過來把你接走,還以為把我們乖乖女拐跑,今晚不回了呢。”
鏡子裡江喬正低頭換鞋,暗粉色的連衣裙收緊,細腰柔軟,盈盈一握。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蔣佳宜看得入神,直到江喬起身,纔想起來自己本來要說的話。
“對了喬寶,你做的蛋糕我放宿舍阿姨值班室冰箱了啊,明天記得拿。”
江喬一怔,反應過來才點頭,“……好,謝謝佳宜。”
蛋糕啊……
要不是蔣佳宜提醒,她甚至都忘了這回事。
從小嬌養的小少爺嘴巴刁,乳糖不耐受,植物奶油更是咽不下一口。
為了做這個獨一份的生日蛋糕,她特意從打過零工的烘焙店裡借了場地,用椰漿代替配方裡的牛奶,前後忙活了好幾個小時。
本來想今晚人多,顧不上兩人說話,和裴雲驍約好了第二天中午再單獨慶祝一次生日。經過晚上那麼一遭,期待的心早就被碾得稀碎。
老校區的宿舍樓翻新做得敷衍,整棟樓就一個公共浴室,熱水限時,過時不候。江喬洗完澡回來,蔣佳宜已經爬上床,小房間昏暗安靜,隻剩江喬書桌上的一盞小檯燈。
放在桌上充電的手機螢幕亮著,有訊息提示。
裴雲驍:[語音]
蔣佳宜可能已經睡了,江喬調低了音量,把手機放到耳邊。
男朋友的聲音傳過來,語氣很平,拖腔裡有種浮躁的酒氣。
寶貝兒我回去了,大哥把你送回宿舍了?
隻有這一條,回的是三小時前的訊息。
冇有解釋,更冇有歉意。
裴雲驍不愛打字,也很少秒回,兩人的聊天介麵往上翻,幾乎都是江喬在自說自話。
她給裴雲驍發路邊的漂亮雛菊和宿舍樓下的狸花,裴雲驍第二天回一句懶洋洋的京片子,“小野貓兒身上多臟啊”。
給他轉網上衝浪看到的有趣段子,一概無視,隔幾天發來一條通知式的邀約,說老爺子約去家裡吃飯,晚上六點大門外司機來接,彆讓他等。
裴雲驍的微信頭像是張頭戴滑雪鏡的自拍,下頜鋒利,眉目英挺,皮膚被雪地折射的太陽光曬成健康的小麥色,背後是鬆林高聳的瑞士雪山,有種從未吃過苦的傲氣。
蔣佳宜曾經在看了這張照片之後銳評,江喬多半有點外貌協會而不自知,不然怎麼會像現在這樣,無論受了多少冷落,看一眼裴家小少爺的帥臉就能複活,元氣滿滿投入新一輪倒貼中去。
同樣的話,好友說了許多次,江喬也否定了許多次。
初來京市時人生地不熟,她被欺負了,裴雲驍幫她出氣。上大學後的軍訓,為了討好她,他給整個連隊的同學都買了奶茶。
人生前二十年裡冇人給她的偏愛,由這樣一個誰都豔羨的同齡少年親手送出,江喬很難不感動。
她從小冇有恩愛的父母,對愛情冇什麼具體概念。小說裡湊一點狗血電視劇裡湊一點,裴雲驍對她的好,就很接近她拚拚湊湊想象出來的樣子。
對她好,她也有好感,互相尊重和忠誠,再加上長輩屬意和祝福,她曾以為兩人的關係會走很遠。
但親眼看見今晚那一幕後,江喬看著手機螢幕上的語音泡泡,覺得自己就像個蹩腳的話劇演員,勤懇排練了許多年,上台後卻突然被通知換了劇本,不知該怎麼做才能讓這場戲演下去。
蔣佳宜床簾裡傳來壓得很低的咯咯笑聲,似乎是在和男朋友打電話。
她跟江喬提起過,兩人都是京市本地人,青梅竹馬,計劃在畢業後訂婚。
靠在桌邊,江喬又想起剛剛宴會上,裴雲驍聽人談起婚約時皺起的眉。
她似乎應該像往常無數次被忽視時那樣,乖乖回覆一句“已經到宿舍了,彆擔心”。
但一陣混合著疲憊的衝動上頭,她頓了頓,刪掉重新編輯。
我看到了,你和那個女生,在露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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